她從前便有着睡前酌酒的習慣,原因無他,隻因樓璇蘭喜歡,這溫熱的清酒入肺,也能助她好眠。
但自樓璇蘭病後,她就從未這般了。
前幾日樓璇蘭又提起,崔九正擔心着會不會傷身,待得了孟姝首肯後,這才放心的将酒每晚熱好遞上來。
一杯熱酒下肚,樓璇蘭感覺身子都輕盈了不少。
她勾唇點了點手中的書,歎道:“這本書寫得真是好,主人公雖曆經萬事,可能活出自己的風采。”
崔九笑:“娘娘近日很愛翻起這卷書。”
是啊。
樓璇蘭目光一頓,那日孟姝的話點醒了她,縱有萬般艱難,她也要好好的活着,就算是為自己不白來這一遭。
她朝崔九招手,後者扶着她起來,順勢接過了她手上的書卷,将其折好放在一旁。
樓璇蘭起身在殿内走了走,打開了一扇小窗。
靜谧的夜色裹着微涼的風,樓璇蘭隻着一件單衣,卻渾然不覺冷意,反倒前所未有的暢快。
窗外的芍藥于月光下悄然綻放着,深夜的露珠給它嬌嫩的花蕊染上一層濕意,随着風聲湧動,露水爬上瓣尾,滾落在地。
那頭的秋千正搖晃着,檐角的宮燈微明,給涼風靜夜渡上暖色。
這還是她剛住進昭華宮時,甯宣帝親手為她做的。
樓璇蘭眸色一暗,明明月色依舊,可人卻不一樣了。
若真到了避無可避的那日,她唯一擔心的,就是褚禮。
許是察覺到了樓璇蘭心情的微妙變化,崔九輕步上前,替她緊了緊肩上的外衣。
“娘娘可是又在憂心殿下?”
崔九是自樓蘭時就跟在她身邊的,一路從大漠來到這,最是了解她的秉性,也是她最為知心的人。
“褚禮這個孩子,孝順聽話,凡事都進退有度,溫潤謙禮……”樓璇蘭低眉。
“那娘娘還擔心什麼?”
“可我就是怕他太聽話了。”
濃重得抹不開的夜色裡,微弱的星點綴在黑墨間,很快便不見蹤影。
“怪我,讓他身上流着一半的樓蘭血脈,終究難讓正統所認。”樓璇蘭歎道:“現如今,陛下還重視着他,他的日子便好過些,可倘若……”
她的聲音忽地止住了。
“倘若什麼?”崔九不解。
樓璇蘭搖了搖頭,“沒什麼。”
如果可以,她反倒希望自己的兒子不是太子,這樣,他興許還可以安穩地度過一世,少些危險和憂思。
“咱們殿下人中龍鳳,玉樹之姿,謀略學識皆是上乘,步步不曾行差踏錯,這些年來在朝中更是積攢了不少威望,最要緊的是,他十分孝順娘娘。”
崔九笑道:“殿下這般頂好的兒郎,娘娘放心便是。”
聞言,樓璇蘭的眉頭有些舒展。
是啊,沈褚禮在甯宣帝的三子中尤為出色,但做母親的,卻總是有道不完的愧疚。
總覺得自己沒能對他更好一些。
“你不知道,幸得皇後菩薩心腸,雖無子嗣,卻無怨無妒,将褚禮視為己出,這才平了好多風波。”
樓璇蘭入宮多年,卻鮮少與哪個妃子交好。
她性子靜,不喜與人多走動,就連往年高門貴婦的簪花宴都不曾參加,可卻能與陳妙善多說幾句話。
她忽地有些放下心來。
有皇後在,他應不會為難褚禮。
樓璇蘭合上小窗,轉身往回走,走到火燭前,拿起一旁的剪子,剪短葳葳燃燒的燭火,飄忽的火苗霎時弱下,光暈淺淺,浮掠着的陰影爬上她的臉。
“這幾日宮裡宮外都不太平,你明日将我衣箱下壓着的符包拿出來交于太子。”
樓璇蘭走近床榻,看着正為她鋪被的崔九道:“切勿忘了。”
她身在後宮,能為沈褚禮做的并不多,希望這符包,能保他平安罷。
夜色愈發深沉,悶得人透不過氣的黑雲壓近天際,靜谧的凡塵間,窸窣的蟲鳴于曠野間起伏。
錦繡皇城的一角,宮燈輕搖,琉璃瓦下璀璨的華光漫過屋檐角緣,紅牆上,奇異脊獸于黑夜中暗暗蟄伏,锃亮黝黑的瞳孔靜靜地注視着無端夜色。
翌日卯時,天雲還未見肚,孟姝是被人吵醒的。
幽暗的光從窗外滲來,屋外無數雜亂的腳步聲匆匆而過,伴随着忽近忽遠的哭泣聲。
孟姝皺了皺眉,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轉身熄了床頭的油燈,推門走了出去。
正巧一名宮女從前跑過,她開門險些與人撞上,孟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對上小宮女有些發紅的眼睛和微亂的發梢,她下意識地突感不對。
孟姝擡眼環顧了一番四周,偏殿突然湧進很多人,他們步履匆匆,面色焦急淩亂,腰上還隐隐約約系着什麼。
扶光和不铮也皆因這動靜吵醒,彼時正往這走來。
眼前的宮女不知為何輕輕抽泣起來,孟姝心裡咯噔一下,拉着她的手不自覺地用力:“發生了什麼,誰出事了?”
那些宮女太監身上系的,分明是白布!
小宮女哭着擡頭看向她,無措地擦了擦滿臉的淚。
“姑娘,娘娘她……她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