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走近,冷笑着調侃他:“不是《易經》傳人,大名鼎鼎的‘神算子’麼?怎麼,風水八卦之術看得,鬼怪倒害怕了?”
柳鶴眠心虛地瞥過了眼,嘴硬道:“扶光,我這不是害怕,是避爻。”
“這死者剛逝的地方,是會充滿陰氣的,會引來各衆小鬼,還有陰差無常。”
他朝扶光和孟姝比畫:“無常,黑白無常知不知道?”
孟姝、扶光:“……”
柳鶴眠見他們沒反應,以為他們不曾了解,便昂起了高貴的頭顱,接着道:“陰氣與人身上的陽氣相斥,在這待久了是會影響氣運和壽數的。所以我不是害怕,我是怕影響了大家的氣運,這樣不好,不好。”
說着說着,柳鶴眠總覺得背後有鬼在盯着自己,陰恻恻地發寒。
可乍一回頭,背後隻有扶光,哪還有其他人。
孟姝有些忍俊不禁地瞧來,生出了故意逗逗他的心思。
“所以說,如果你現在身邊站着的是鬼,你也不害怕喽?”
柳鶴眠渾身一抖,連忙看向了兩側。
待回過神來後,氣鼓鼓地看向孟姝。
青天白日,哪有什麼鬼!
“孟妹妹,你現在和扶光一樣,說話真的很讓人寒心!”
孟姝沒忍住,頓時笑出聲來,拽着包袱就外走,隻留下柳鶴眠一個人在原地心碎。
扶光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擡步往前走去。
見他們一個兩個都走了,涼風瑟瑟地灌進柳鶴眠的衣領,他心頭一跳,頭腦瞬間清明,連忙小跑跟上:“你們等等我呀!”
……
殿前的光影被拉長,宏偉檐瓦的奇珍異獸暗暗蟄伏于琉璃瓦上,淡淡暮色飄過天邊,今日無陽,就連坤甯宮内也是一派空寂。
陳妙善喜佛,這些年來更是腥葷不沾,一心禮佛,坤甯宮雖是後宮主殿,卻比其他宮殿更顯素淨。
青花纏枝香爐内,傳來若有若無的梵香,軟榻邊的女子半阖着眼,有些愁容地揉了揉眉心,擡手間,雲紋鍛錦綢的白色裡衣落下,露出了纖細皓腕上,那暗褐色的沉香珠串。
身旁的姑姑一邊幫她更衣,一邊輕聲問道:“娘娘可要用膳?”
陳妙善閉着眼,搖了搖頭。
今日累的慌,樓璇蘭走得突然,宮裡宮外皆需要安頓,昭華宮那邊還等着她主持大局。
陳妙善輕歎一聲,接過姑姑遞來的茶水,“樓妹妹是個可憐人,年紀這般輕,居然就這樣走了……”
說話間,她眉目隐有悲憫之色露出。
“娘娘切莫傷心,保重鳳體才是。”姑姑替她卸下了白日裡帶的玉钗,重新換了一隻木簪給她。
陳妙善喜素淨,坤甯宮裡裡外外都秉持簡樸之風,她自己亦是打扮簡單,妝容樸素,若非場面需要,那些金貴頭面從來不用。
因着樓璇蘭的緣故,這段時日裡宮内都要身穿素衣簡服,身為皇後,陳妙善更得先做表率。
一想到這,她便頭疼。
後宮人多,是非也不少。
樓璇蘭一去,總有人落井下石。
今日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她的宮裡便來來回回去了好一波人,一打聽,竟全是妃子貴人們偷偷送來的禮物。
原因無他,陳妙善性子溫和卻又不失威嚴,将後宮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先前樓璇蘭還在時,唯獨跟陳妙善還算交好,如今她人一去,便有其他人想要争搶着上來讨好她,好占去樓璇蘭的位置。
陳妙善摘下腕上的佛珠放手中把玩,有些疲憊地半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有貼身宮女遞上來東西。
陳妙善睜眼一看,是幾根清香。
“時辰到了?”她問。
宮女點頭,陳妙善颔首接過,于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在她寝宮旁,陳妙善特地叫宮人給自己辟開了一間屋子。
繞過屏風,佛龛上傳來淡淡的梵香,裡頭供奉着的,是一座半米高的觀音像。
佛蓮上,觀音大士手掐符訣,靜靜垂眸,半阖着的眼眸帶着普度衆生的悲憫,慈眉善目下的神情看似無悲無喜,細細瞧去,卻又在垂憐世人。
陳妙善一如既往地走到佛龛前,将手中的三根清香點燃,于像前的蒲團上緩緩跪下。
她雙眸微閉,手上的香火青煙袅袅,一身素衣寡服的皇後神情虔誠,夜色透過未關的殿門滲入屋内,宮人們手中的八角玲珑盞映亮了她的身影。
片刻後,她擡起雙手,将手中的香高舉過額,靜靜地朝供上菩薩拜了三拜,繼而起身,将香插入菩薩蓮花座前的佛龛中。
安靜的屋内,香火獨自缥缈。
過了半晌,陳妙善垂着眸問道身邊的宮女:“陛下回乾昭宮了嗎?”
婢子點頭:“禀娘娘,陛下又去了昭華宮,說是想再陪陪貴妃娘娘。”
陳妙善沉默着走出門外。
她站在宮廊外,深紅色的高牆下,女人神情淡然得看不出情緒,寬大的玉色素袍披在她身上,更顯得她出塵高雅,神聖似佛。
陳妙善靜靜地走着,今日無月,涼風吹起檐邊宮燈一角,雕燈碧影起起伏伏,落在她的白玉裙擺上,給她的側臉投下陰影。
“陛下是真的很憐惜樓妹妹。”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輕扯唇角,沒頭沒尾地突然道。
後頭跟着的宮人眉心一跳,聞言連忙低下了頭。
陳妙善忽地停下腳步。
她站在廊前,手邊是宮燈葳蕤下絢爛綻放的花圃,一旁的假山水榭清音泠泠,花樣漂亮的鯉魚正從中穿行。
昏黃的燈火拉長了檐下孤獨的人影,陳妙善垂眸握住了手心的佛珠,輕輕轉動間,思緒亦百轉千回。
她的神情很複雜,晦暗的目光不似往常般柔和,隻是她的半邊臉隐匿在黑暗裡,誰也看不見。
“你去告訴崔姑姑,昭華宮凡是伺候過貴妃的宮人,全都賞銀百兩,将身契還給他們,準許他們自由身。”
“從今以後,他們可以不用再困在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