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兄怎麼來了?”這稱呼怎麼都讓彌彌别扭,不過當她看見裴同衣難以描述的神情時,頓時覺得好了許多。
裴同衣擠出輕松的笑容問:“這些天在府裡可還适應?”
“适應。”
“未惹什麼事端吧?”
“沒有。”
“寫信了嗎?”
“雙親亡故,無信可寫。”
裴同衣的笑頃刻消散,他冷冷道:“妹妹果然聰明伶俐,想必來易州前是很受你那位郎主重用的。”
彌彌聽後垂眸輕輕呼了一口氣,抿了抿唇道:“若我說此言是真的,阿兄會相信嗎?”隻是這話她講得極輕極輕,并未入裴同衣的耳。
“罷了,”他一擺手,“今日來是想提醒你三件事。”
“大将軍明日回府,勿近、勿打聽,不得叨擾,就把自己當作這府裡随便一個什麼不起眼的物什好了。另外,請你不要有任何其它的心思,否則……”他倏然拔劍出鞘,利器的寒光如流星般刺中彌彌的眼,又随着他推回去的動作迅速消失。
這意思不言而喻。彌彌點點頭,裴同衣見狀邁出步子欲走。
“阿兄說有三件事,這才兩件,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呃,”裴同衣有些僵硬地轉身,臉上浮現罕見的窘迫。他正思索着從哪裡再湊一件事來,卻聽得彌彌嚴肅道:“第三件事,是阿兄要帶阿彌去看父親。”
“荒唐!”裴同衣攥緊拳頭,隻覺氣血翻湧,半晌才從咬緊的牙關擠出這二字。
彌彌自是捕捉到了這短短二字吞吐間的氣息紊迷,她本意不想揭人傷疤,但她心裡有個私念卻偏偏繞不開此事來。
“請裴将軍稍等我片刻。”她急急丢下這句話,生怕聽到拒絕便跑開了。
裴同衣獨自留在原處,攥緊的拳頭松開了來,又緩緩在劍柄上摩挲。
約莫半刻,一道清麗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穿廊盡頭,她一臂彎曲似以袖為懷中物擋風雪,烏發上綴了幾朵九霄之花,顯然是為了盡快趕來而擇了沒有遮蔽的近路。裴同衣遠遠看見她望向自己似乎很慶幸他沒有離開,步子稍緩,可在見他蹙眉後又小步跑了起來。
她本就生得素雅,這一下裴同衣眼前好似有一朵脫枝的白梅,被風托起了雙翅,待随風翩翩而來,才叫人認出那是隻輕盈的蝶。
她站定後等不及氣息平定就又重複了一遍:“第三件事,是阿兄要帶阿彌去看父親。”
“誰是你阿兄?”裴同衣哂道,此刻他已恢複一臉的淡然,好像說着别人的事。
“阿彌又是誰?”
窸窸窣窣一陣響,眼前人把懷中物拿出來,清澈的眼裡淨是祈求。
裴同衣有些不确定她下一刻是不是要掉些眼淚了。
“你寫了什麼我不關心......”他無奈低頭看向彌彌展開的竹紙,卻蓦然怔住。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山水。
畫上群峰湊絕,長風有狀,滿山林木銀裝素裹,山下那一灣水霧凇沆砀。這筆觸間的流韻意道,竟與裴策如出一轍。
他先是愣住,接着想到了什麼,厲聲質問:“你怎麼會有......”
“這是我畫的。”
她有些被吓到,急忙解釋,睜大的雙眼緊緊望着裴同衣,小而急地喘氣。
裴同衣抿了唇細細去看,果真還是發現了與裴策所作的不同之處。
視線逐漸朦胧,但他還是賭氣道:“易州冬日霧氣濃厚,山林怎會似你畫中這般分明......休要臆想了。”
“霧散終有時,阿彌倒是堅信,待有一日親眼見證,山林就如同此畫。”她以指尖去觸那山間白雪,又在離紙面一寸前緩緩縮了手。
裴同衣背過身去,壓下喉間哽咽輕聲說:“易州至勝風光,在夏。”
回答他的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世人皆傳易州夏景至勝,大抵是因為他們隻見過裴先生筆下的易州山水夏圖鑒,但真正親臨者卻百之一二。阿彌此冬初來易州月餘,不曾見過夏日的易州,自是畫不了。”
裴同衣聞言緩緩側目,隻見她帶着喜悅伸掌接住了檐上跌落的幾點雪,湊近了鼻尖。
“所以呢?”裴同衣察覺自己的話有些急切。
“對未親曆的事與景,不可憑他人之語,便草率下論;人之情思各異,更不可苟同。”
“何況我聽聞,裴先生那幅名揚天下的易州山水夏圖鑒,實際上繪于端安七年的冬至。”
彌彌掌間的雪已化成一小攤瑩透的水,她将掌心微傾,散成幾股的冰涼便順着五指蜿蜒而下,不多時又将回到大地重新凝結。
那人不說話,她便耐心等着,想着想着她又要去接一抔新的雪。
“會騎馬嗎?”
他話裡先前的氣焰消失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