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衣盯着城牆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在牆垛間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眼前一亮,勾起唇角撇過頭來,“妥了。”
身後的人似乎沒有料到他會回過頭來,呼吸亂了一瞬,緊接着用手慌亂在臉上抹着。
“怎麼哭了?”
他的目光蜻蜓點水般經過彌彌,不敢長看,五髒六腑隐隐地燒起來。
被迫和主人對視的乘雲瞪大了眼睛,歪叽叽的哼了一聲,似是在撇清關系。
“什麼,什麼妥了?”
彌彌抹幹了眼淚,方才被他看見的羞窘正旺,她故作無事地開口詢問,齒間發出的聲音卻仍忠誠于情緒,像是小獸怯生生的嗚咽。
裴同衣眉間狠狠一斂,一雙眼剛正不阿地平視前方,臉卻慢慢漂紅。
被迫和主人繼續對視的乘雲從未見過這般類同拜把子的虔誠,震驚之餘有幾分興奮,或許在馬腦裡已經勾勒出了與主人馳騁天涯的畫面,脫口一聲嘶鳴。
兩人都回過神來,裴同衣把搭在手臂上的披風遞過去,遲疑着開口:“你……把自己裹起來。”
“我不冷!”彌彌脫口而出,被自己堅決的聲音吓了一跳。
裴同衣臉上的紅暈又重了些,手抓着披風的地方被揉皺了些。
“不是,我帶你上城樓。”他迎着彌彌意外的目光繼續補充,“你若不藏一下,我……我沒辦法帶你上去。”
這可是炬定關。除了王侯将相和守衛,又有幾人可以上去呢?彌彌的心跳得極快,腹前十指交錯,緊緊勾連。
她緊張地吞了一口唾沫,打量着高高的城牆。
“這麼高,我們上得去嗎?會被守衛發現嗎?”
裴同衣聞言挑眉,但随即又語氣平常,“你先把自己裹起來,待會便知道了。”
順垂而有重量的玄緞如水流瀉入彌彌懷中,從因受力而略有疏散的針腳孔眼可知這披風已用了些年頭。
按理說這類擋風防塵之物大多髒污,但此刻躺在她懷中的披風幹淨無塵,甚至還帶有一絲從裴同衣身上攫取的溫熱。
彌彌抓住披風兩角輕輕抖開了來,披風舒展,如在兩人面前漾動的一夜湖水,波紋裡卷着風,散着清涼。她彎曲一側手臂,順勢将披風環于肩上,披風劃過冬青樹的低枝,幾簇雪先後滴落。
“你得遮臉。”裴同衣提醒。
他上前來将披風拉高,輕輕蓋住彌彌的烏發,兩手順着邊沿往下捋。
彌彌的臉已藏在披風下,視線範圍被玄色縮小為一個橢圓。
一縷發絲不聽話地垂至鼻尖,彌彌伸手輕輕撥開。在橢圓中間,少年俊逸眉眼,如畫風骨,全神貫注地整理着披風。兩人距離之近,讓她能看清他撲閃的眼睫。
她藏在披風下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直。
此情此景,怎會讓她想起那句“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來?
彌彌慌忙低下頭,抽走裴同衣指尖的披風一角。
裴同衣沒有覺察地轉過身去,“走吧。”
“你待會千萬别放手。”身後清柔的聲音不容反駁,“我們從哪裡上去?”
“就這裡,”裴同衣随口答道。
兩人談話間已來到城牆下,他把乘雲拴在一截斷木上,便要去尋登城牆的通道,卻不料胳膊被一雙手緊緊抓住。
“我準備好了。”她揚起頭,素淨的臉龐藏在披風下,像是皎潔的月投入暗色的水影中,一雙清眸熠熠生輝。
裴同衣憋住沖到嘴邊的笑意。
“啊正是,忘了跟你說,待會我箭步沖上去時你可得抓緊,這裡這麼高,掉下去可不好了。”
她嚴肅地點點頭。裴同衣見狀背過身,肩膀微抖。彌彌眉頭一擰松開了手。
他歇歇停停緩了好一陣,每每吸氣挺直身子,以手握拳抵住嘴巴,可下一刻又“撲哧”吐出一連串細碎的輕笑來;彌彌總算意識到什麼,紅了臉正欲解釋。
“飛檐走壁?”
裴同衣總算平靜下來,揶揄着,右手食指望城牆上一指,“你以為我要帶着你從這裡翻上去?”
“上京的話本子果真想象力豐富。”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彌彌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無知。
在上京時她每每出入城門時心裡都裝着事,平日裡除了讀的那些書和先生交代的事情外其實對這世間的很多事物都不了解。裴同衣這一沒有惡意的調侃,倒叫她對自己認知的局限有了更清楚的認識。
想到這裡,彌彌反而坦然了,笑着望向裴同衣。
裴同衣伸出食指和大拇指靠到嘴邊,發出幾聲尖銳而有節律的哨音,随後凝神傾聽。
頭頂傳來五聲短促的哨音。他松了口氣,側過身來。
“來,走這邊。”
彌彌小聲問:“這便好了?”
翼威軍雖是後梁鎮守西北邊境的主要力量,但各城還有直屬朝廷的鄉兵和廂軍,至于城中守衛則多是聽從知州調令;諸軍雖有協同,但職守劃分、統籌權力卻分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