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肅王殿下知道了……”
趙尋瑞聞言有一瞬不自在,但随即他又笑嘻嘻道:“父親在正殿,這才第四盞,你不說,他怎會知?”說罷他笑吟吟地看向那朵白梅,“好一朵超凡脫俗的花兒!”
“你叫什麼名字?”
李寶儀大驚失色,她盯着那張嬌豔欲滴的紅唇,眉頭緊蹙。
“萬不可回答,跪下謝罪,千遍萬遍求他開恩便可!”她咬牙切齒地這般想,隻求這平日裡稀裡糊塗的孩子能聰明這一回。
然而那女使聞言擡眸,眼波潋滟,“奴賤名安瀾。”
趙尋瑞微微挑眉,“‘平生我亦好修者,乞取幽蘭鎮小山,’果真不俗。”
安瀾知曉她的名字又被人誤了字意,也不解釋,隻低低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擺。
趙尋瑞見狀又要慫恿她給自己更衣,不料此時一個内侍急匆匆跑來。
“嗣王!”
來人氣喘籲籲,從袖口掏出一個物件雙手呈上。
趙尋瑞定睛一看頓時洩氣,那内侍手裡的正是他父親肅王殿下的随身玉飾。此物出現在此處,其意不言而喻。
“肅王殿下讓小人轉告嗣王,除夕天下共慶,勿施……”内侍的額頭上冒出汗來,他陪笑一聲才敢繼續講完,“勿施惡行。”
趙尋瑞悻悻然甩袖背過身去,尚服局的宮人連忙上前引路。
李寶儀雙腿發軟,正要去抓了安瀾訓話,卻又聽她輕輕開口:“嗣王不必為此事憂心,這本就是奴的過錯,您即便要把奴千刀萬剮也是奴該的。”
“那我若現在就叫人打了你呢?”趙尋瑞的身影已沒入廊道盡頭的陰影裡,他冷笑着回頭。
宮燈下,伊人明眸潋滟,略顯無措地望向這邊,紅裙奪目。他知道她看不見,心裡生出幾分野獸在暗處伏擊獵物的快意。
“嗣王寬厚……不會如此。”安瀾輕輕吐出這幾字,話音裡多有委屈。
轉身離開時,她淡淡看了一眼那前來傳話的内侍,明眸中有感激、有暗喜。
李寶儀目視那内侍消失在轉角楸樹後,三步并作一步把安瀾從廊裡拽了出來,氣急敗壞地就往外邊走。
她一路上慌不擇路,越想越氣,又不便就地發作,箍着安瀾手腕的力度沒什麼分寸,安瀾卻出乎意料的順從,一直一言不發。
待走得離攬英殿夠遠了,李寶儀四顧無人,“啪”的一巴掌。
“是我眼昏,竟不知你有這等心思!”
“當年你跪着求我,說‘本命卑賤,不願效亡母為伎’,我生了心收了你,苦心教誨;萬不想你是個連菩薩都教化不了的背耳子,平日作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無知樣子,卻根本不是安分過活的種!”
李寶儀咬牙切齒地罵着,又生怕被人聽了去,聲音忽大忽小,臉漲得通紅。
“知慕少艾,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李寶儀的聲調頓時提高了好幾度,“是了,十一月裡你不知犯什麼病想摸出宮被尚宮局司正逮個正着,你記恨着我沒去給好話在那兒挨了闆子。今日除夕你幹出這般好事,想來這些天是狠足了勁兒裝老實——我看你的确是應了人之常情,就知道睚眦必報,等着機會給我報應!”
提及那次未遂的出宮,安瀾神色微動,但旋即又低下頭去。
“你裝給誰看?”李寶儀見不慣她這副假惺惺的模樣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卻見那雙眼裡蓄滿了淚,情真不似假。
*
攬英殿内第五盞酒結束,一曲舞畢後有門官禀奏時辰,而後群臣稍作歇息,待今上賜花。
群臣每年約莫也隻有這一兩次機會,能不言正事,在宮中閑談。
孟念池年過四旬,平日又不喜飲酒,五盞過後頭開始犯暈,喚了昌禮跟着慢慢踱至外邊。
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數重青瓦飛檐颠撲入目。孟念池神志逐漸恢複清明,才瞥見不遠處還站了一個人。
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顧立,顧侍郎。
他今日也吃了酒,容色不似平日諱莫如深;兩人此刻會意對視,倒是全無在朝堂上的龃龉。
“令嫒似乎也到了出閣的年紀。”顧立沒來由的提起這事。
孟念池笑而不語,警惕地在腦中回憶顧家的幾位郎君,确信皆無可能有幹系後才放寬了心來。
顧立似看透他所想,呵呵笑道:“孟大人放寬心,顧某那幾個不成器的該成的都成了,該定的也定了。再說,就算孟大人有心,顧某也不敢讓犬子拖累中書侍郎家的千金呐。”
一陣細風卷着飄雪而來,使人頓覺周身清爽。顧立背着手,眉目間淨是愉悅。
“顧某聽說,肅王殿下的獨子右德嗣王趙尋瑞一直未婚娶,今年虛歲二十二了,陛下有意為其指婚呢……”
孟念池猛地“咳”一聲,淡淡道:“倒是頭一次聽說。”
他酒已經醒了大半,餘光瞥見顧立臉頰依舊泛紅,試探道:“顧大人是有意作嗣王的公翁?”
“怎會?”顧立似笑非笑,搖着頭:“我那不懂事的小女啊,悄摸摸惦着安國侯府的陸小将軍呢。”
說罷他慢慢斂了神色,望着東西兩殿中那些面相或生或熟的百官,忽然歎道:“孟大人,飄雪了,你為何不過來同我站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