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衣劍眉微斂,眸中滲出幾分寒意來,似無意道:“烏大人是後梁老臣,可認識裴策?”
烏屏抵着額角,“唔,鶴川麼?前朝的太中大夫,頗有才華,當年名動天下,在朝文武誰人不知?”
“烏大人可有見過他?”
“呵,”烏屏嗤笑,“他自诩清高,多年前便辭了官;怎麼,我到了易州來,還要拜會他不成?”
裴同衣垂眸道:“我聽說鶴川先生辭官後四處雲遊,行迹飄忽不定,怎麼聽您的意思——您知道他在易州啊?”
“你何必在此裝糊塗?”烏屏有些惱怒,“别以為朝中人不知,那裴策當過你們翼威軍的在野軍師。”
不着急。
裴同衣定定神,凝重道:“非是我故意愚弄烏大人,隻是您有所不知,他已于去歲仙逝了,隻留下一封密信——”
“信上說,若他身死,必是隕于叛國賊之手。烏大人,您當時也在易州,可知曉什麼内情?”
“不知。”
“這幾月我循着他信中留下的線索,窮盡所能,眼下終于有了物證。”裴同衣一掌托着酒壇,看向烏屏,“裴某惶恐啊,不曾想那物證竟牽扯到朝中要臣。”
“誰?”烏屏聞言握了拳,渾身緊繃。
裴同衣仰頭,喉結滾動,放下壇子來,面上透出些茫然,“烏大人,我可否信任你?”
“自然!”烏屏幾乎是咬牙切齒,“我乃陛下親任的岐西監察使,此事事關六州萬民安危與翼威軍的聲望。你無需畏懼,隻管道來。”
“可烏大人得先與我交心,”裴同衣托着腮,“裴策在信中提及了您,您到底有沒有見過他?”
烏屏額上沁出汗來,少年死死盯着他,他心跳如雷,斟酌再三,低聲道:“易州城不大,烏某确實偶遇過裴策,隻不過當時情形不便言說……他在信中說了什麼?”
見過。裴同衣閉眼又喝了一口酒,“他說新任的岐西監察使,也就是您,一表人才。”
烏屏緩了一口氣,倏爾意識到什麼,拍案而起,橫眉怒視,“一派胡言!休要戲弄我,根本,裴策根本就沒留下什麼信來!”喝了酒,他又這般大聲言語,頭突然有撕裂的痛感;強撐着不适,他緩緩道:“勿要兜圈子了,那物證到底牽扯何人?”
還真是執着。裴同衣在身上找了半天,摸出一個信封,是先前裝彌彌那封信的。“烏大人,物證在此,您且自己看吧。”
烏屏一把扯過來,裡面空無一物。“你說的物證呢?”
裴同衣趴在翹頭案上,似在呓語:“什麼物證?沒有……”他裝作沒看見烏屏在案下打的手勢,直至四個侍從悄然進來才勉勉強強直起身來。
烏屏微微俯身,與他平視,“裴副将,本官再問最後一遍,那物證在何處?”
裴同衣擡起頭,眸燦若星,認真道:“烏大人,在我心裡。雲麾将軍沒有擅離職守,翼威軍沒有過錯;易州那劫,定是有人通敵,現下沒有物證無妨,我總會找到的……橘皮絲呢?”
沒有物證就對了。這小子,烏屏上下打量着裴同衣;先前裝得那般有模有樣,終于現形了。“你醉了,”他示意那四個侍衛送客。
送走了裴同衣,烏屏緩緩坐回原處,在腦中又将去歲那幾月間的事細細回顧了一番,忽而咬牙,叩了叩桌案。
一陣輕響,外頭一人閃進屋來,在翹頭案後躬身行禮。烏屏抄起酒壇就砸過去。瓦碎之音刺耳,烏屏冷冷道:“你方才都聽見了吧?”
那人回道:“是。”
“那小子張口閉口就是裴策,拐彎抹角地扯什麼物證。我可沒那麼蠢,”他虛眯起眼,盯着來人,“他一番話真真假假,雖還翻不出大浪來,但你——”
烏屏伸出二指狠狠擊案,怒不可遏:“正是因為你手頭的事沒斷幹淨,才叫人今日摸上了門來!”
那人屈膝跪地,“小人知罪!不過還請大人寬心,小人已知曉如何彌補這纰漏……”他起身邁步向前,附耳以告。
半晌,烏屏緩緩點頭,臉上陰晴不定,“你速去了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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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擔驚受怕的跟在搖搖晃晃的裴同衣身後走了好一會兒,正醞釀着開口告辭,裴同衣忽然穩穩轉過了身來,眸色清明。
“我讓你四處亂轉,你照做了吧?”
“自然,自然!”小厮忙不疊的點頭,“他們攔着小人,小人死皮賴臉的鬧了他們好一會兒。”
裴同衣道:“如此甚好,接下來就等着吧。”
小厮好奇的問:“等什麼?”
“等着,看有沒有人來殺你。”
晴天霹靂,小厮身抖如箕。
“你慌什麼?”裴同衣莞爾,“我先前就說過了,我定能保你平安。況且,若真有人要殺你,這對岐西六州的軍民來說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