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人見笑了,”裴同衣臉上淨是羞窘,“裴某醉後不知禮義廉恥,竟拿些兒女情長之物在您面前胡言亂語,實在是有損情面……我這,”他耳尖泛紅,“烏大人可否當我昨日沒說那些話?若傳了出去,怕是,那位小娘子難以自處,我也……”
烏屏道:“所以小裴将軍昨日提及的那封信,是與一位小娘子的……咳,沒别的?”
“那封信隻是裴某的私物,”裴同衣斬釘截鐵,耳廓通紅,迎着烏屏半信半疑的目光,他徹底豁出去:“知慕少艾……”
“哎,哎!”烏屏有些不耐煩的打斷。
裴同衣道:“烏大人,把信還給裴某罷……”
烏屏眼中閃過狡黠,頭微微擡了擡,“裴副将,此事到此為止;你尚年少,偶有放浪形骸之舉情有可原,隻是身為翼威軍将領,日後還是多收斂自持為好。”
“至于你的信,昨日并未落在本官這裡,勿要糾纏了。”
烏屏和他的兩名随侍策馬離去,裴同衣靜立在原地眺望。那三人不疾不徐地沿回城的主道走去,不多時走入一片樹林消失不見,裴同衣視線移至夾道的山坡,像是要确認什麼;約莫是十息後,山坡上顯出一人一馬來,馬上之人朝他揮臂示意,腰間的佩器反射着銳利的芒澤,裴同衣微虛眼睛,認出了謝時川。
陸澄今晨命謝時川率人進城接替蹲守在烏屏居所周遭的翼威軍,現下他出現在此處,顯然是尾随烏屏而至。
裴同衣同樣揮臂以示,山坡上的謝時川會意,調轉馬頭隐入樹林,而後幾名翼威兵也紛紛從山坡後現身,循着謝時川的方向而去。
天黑後起風,嘯潛營裡,風聲與炭火燃燒時的崩裂聲響和在一處,像是一條奔流不息的河與河中翻滾向前的石子。裴同衣在城門落鑰前趕回了酒肆,與守在暗處的幾人打過招呼後,照舊隐匿在小厮的寝屋外。
就這樣過了兩個時辰,裴同衣心底有個念頭躁動得愈發強烈,他迫使自己靜下心來權衡了片刻,下定了決心,對離自己最近的一人打了個手勢。“你和其餘人,撤。”
昏暗中,那名翼威兵颔首抱拳,迅速消失在裴同衣的視線裡;酒肆各處陸續有微不可察的動靜,裴同衣仔細辨認着,确定了其餘翼威兵均已離開。
昨日裴同衣已摸清,酒肆掌櫃的月前南下經商,除了小厮外還餘三人。那小厮本與另一名夥計睡在一屋,前日聽裴同衣說有人要來殺他,雖恐懼至極,但還是想辦法将同屋的夥計支了出去,現下一人在屋裡輾轉反側。
又過了兩刻,周遭愈發寂靜,裴同衣蹲在黑暗中,覺得自己的呼吸聲更加分明。
一隻長尾的灰鼠貼着牆俶爾跑遠,刹那屋檐上有輕細的剮蹭聲響,被月光照映的阫牆上,一道展翼的影子一閃而過,在看不見的地方,灰鼠撕心裂肺的叫喚戛然而止。
屋内,小厮捂着嘴蜷縮在角落,少年微喘着氣,死死鉗制着伏倒在地的一人,一隻手臂青筋暴起,反折着那人的胳膊,另一隻手攥着一柄冰涼的劍,緊壓在那人的脖頸後。
“你看看,是他嗎?”裴同衣将那人的頭掰起來,眼神戾如兇獸。小厮哆哆嗦嗦爬近,點點頭,又如觸火般彈開。
那人掙紮的動作忽然停下,裴同衣眉間一凜,猛地撬開他的嘴巴。
“這位阿郎何必如此着急咬舌?你已在此處,說與不說,有何區别?”
“好,”那人大口喘息着,竟嗆出一聲笑來,“那裴副将請便,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口。”
他脖頸已滲出血來,裴同衣冷冷道:“昨日我去找你郎主飲酒時,你也在,是嗎?”
那人沒有回答,突然看向一旁的小厮,沒來由地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小厮受了驚,此刻頭腦模糊,下意識答道:“醜,醜時過了一會兒吧......”
“我在問你話,”裴同衣厲聲道,“為何殺裴策?”
“因為......”那人有氣無力地開口,裴同衣微微傾身,卻見他露出一個瘆人的笑,随後身子驟然一縮,“哇”的噴出一灘墨紅的血來。
小厮擡手撫上臉龐,在摸到幾滴粘稠的液體後兩眼一黑。他倒地時的悶響如一聲警鐘,裴同衣自方才起就隐隐作祟的憂慮在這一刻奔湧而出。
這刺客算着時辰預先服了毒......不好!裴同衣往外奔去,街道轉角處,謝時川策馬疾馳而來:“烏屏離城了!”
“何時?為何不攔!”
“約莫是醜時,我們攔不了!”謝時川滿頭大汗,“烏屏用了通天令離城,阻攔可是死罪,我已遣人去禀雲麾将軍......”
通天令,裴同衣耳中隻餘此三字;這是皇帝特予曆任岐西監察使的符節,執通天令者上報之事往往關乎家國存亡,無論何時,執通天令者可通行各州,且有權舉各州之力護送。凡阻攔者,誅九族。
他低估了烏屏。
“傳急腳遞,去上京安國侯府找一位叫彌彌的女使!”裴同衣眉頭緊鎖,疾言厲色,“請她務必揆情審勢,憑心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