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顧立提袍跪下,以頭抵地,“如今雲麾将軍的信真僞難辨,那谟必邪的親筆卻的确為真;故現下要麼是陸澄叛國,要麼就是,烏屏通敵卻栽贓陸氏、欺君罔上!”
“咚”的一聲,竟是烏屏以頭搶地,“顧大人你你,你……陛下明鑒,臣心至忠!”
顧立滿目凄惘,“陛下,烏屏乃臣往日親薦之人,現今出了如此的亂子,臣愧對陛下、愧為人臣!”他眉心狠狠一斂,話鋒一轉:“臣以為,若抓到孟大人口中仿書之人,則可說明陸氏清白、治烏屏之罪;若不能,則治陸氏之罪。”
“臣懇請陛下,允臣協同大理寺徹查此事!”
趙觀崇大笑起來,右掌一拍玉座,“好!此策甚好!就依顧卿。來人——先将烏屏留獄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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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屏下獄的消息兩日内便跑遍了上京城,說書人不再講“鷹乃祭鳥”,但市井之中仍聚集了不少好事者,銅币噼裡咣當的響聲時不時傳來,賭得就是究竟烏陸二者誰會人頭落地。
還有十餘日便是陸佑的生辰,彌彌出府買完自己所需的東西後欲向孟念池探聽些朝堂上的事細,但偏偏在街頭四處找不見那“蜜餞果子”,正苦惱着,就經過了豐洛樓。
豐洛樓乃是上京非官署的第一大酒樓,從早到晚都熱熱鬧鬧的,彌彌經過門口時,裡頭一陣巨大的聲浪差點把人掀翻;她不禁凝眉側目,風動紗起間,隻見一張正方的桌子四周人頭攢動,一人一腿踩在凳子上,一腳壓在桌子上,高出了旁人二尺有餘,手裡撒出一把碎銀,興高采烈。
“嗣王出手真闊綽!”“就是大氣!”衆人激動地起哄,對側一個趴在桌上的打雜夥計連忙扯過一張紙,又抓起一支筆頭開叉的羊毫使勁在墨水裡潤了潤,“請問貴主押誰?”
趙尋瑞懶洋洋道:“自然是陸澄死。”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哦啊”,彌彌暗自記下趙尋瑞的長相,悄然離開。走上一座石橋,忽見對街一頂無比寬大的草帽,宛如人潮中的一片浮萍,正順水迅速漂走,彌彌當即提裙就追。
那賣蜜餞果子的販夫老當益壯,即使是挑着擔子腳下也如生了風一般,彌彌身形瘦小,左躲右閃竟不比他兩手扣着撐杆變換方向行進得輕松;她追了好一會兒,終于見他停了下來。
那販夫轉過身來,草帽和往常一樣壓得極低,開口第一句話:“小娘子莫要跟了,大人說近日不見你。”
第二句話:“他讓老夫問你,你有後悔過當初去了易州嗎?”
彌彌幾乎不加思考便輕聲道:“煩請您轉告先生,學生擅自行事,自知有失,在此謝罪。”然後,她望着碧波柳影沉默了數息,又道:“學生亦有一問——先生可還記得當初為何令彌彌去易州?”
一隻小燕飛到柳枝上蕩起秋千,彌彌拿着蜜餞果子沿河而去,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見了阿月——就在對岸的幾棵柳樹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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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樞密若得空,定要來大隐寺找我品茶。”肅王昔日的話在耳,大隐寺靜谧肅穆,清泠的風帶着林木的芬香自烏頭門傾瀉而出,托起林封的便服下擺。
烏屏下獄了,顧侍郎忙着協助大理寺查案,林封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去歲朝議岐西監察使人選時,他也舉薦了烏屏啊。
林封轉過了幾道門,繞過重檐歇山的大殿堂;迎面走來一位僧人,看見他并不意外亦不問來意,隻合掌躬身,而後帶路。
大隐寺的後山有幾處居室對香客開放,遠道而來者隻需花費少許便能在此住上數月,大抵是林封久居官場氣度有所不同,那僧人不聞不問,徑自将他帶至了最深處的一間。
寺院整體色調沉穩,春林郁芊明媚,木勾窗内外明暗對比強烈,窗邊一素影、一坐塌、一矮案,案上一盞茶、兩蓮瓣杯、一盤殘棋。
林封在門口躊躇間,裡面那人溫聲道:“林大人,請進。”待他坐定,趙觀全并不取盞倒茶,而是擡掌示意林封看棋,“林大人不妨與我将此局走完。”
林封隻得先壓下心頭的憂慮,撚起手邊一枚白子,正要詢問此步該是黑白誰走時,趙觀全已挽袖輕輕落下一枚黑子。
林封端詳棋盤半晌,有些猶疑地擡頭。
趙觀全笑道:“林大人但走無妨。”
“是……”林封伸手,吃掉了肅王落下的那一枚黑子,卻是不解他為何有如此淺顯的失誤,盯着空白的那一點出神。
趙觀全淡淡道:“林大人,那是枚棄子。”
他又落一子,見林封仍是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林大人莫要糾結方才那枚黑子了,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