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民間奔走相告,皇帝诏曰:逆賊烏屏,不知覆露之恩,潛結北狄,引兇禍以亂天運朝綱,緻北疆焚塗……宜以謀大逆罪處斬,若其朋黨更有異議,朕必從嚴,并同罪處。即以宣之,令知朕意。
春宴畢,齊溫以和彌彌并肩沿着長長的宮道往外走去,金霞漫天,恰如她這些年來夢中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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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倒春寒的緣故,阿月在彌彌回來的那一晚病倒了,且一連着好幾天都下不了床。齊溫以為阿月喚來了郎中,吉娘子将陸佑接了去,彌彌與阿月同院,主動承擔起照顧她的任務。
阿月的屋子同彌彌的一樣大,内裡風格卻截然不同;彌彌的屋子隻需人站在門口便能一眼望見全貌,阿月的屋子卻是人為地用米色的苎麻制成了幾張帷簾,以繩牽引在梁架上,将本就不大的小屋劃成了好幾部分。
彌彌曾在對面瞧見過阿月開窗。風像調皮的雀兒在她的屋子裡穿梭,那些米白的帷簾就如浪一樣波動,層層疊疊,你推我搡,而阿月撐着下巴倚在窗邊,恬靜而溫婉,對身後的洶湧置若罔聞,人如其名般,像極了滄浪之上的月影。
但這幾日阿月門戶緊閉,彌彌端着藥碗進屋時,帷簾皆靜止不動,榻上蜷縮在被子裡的阿月亦是。
郎中今晨又來過一次,與上次的論斷沒什麼差别,阿月沒有發熱,從脈象上看隻是普通的風寒,至于她表現出來的超常虛弱,或許是平日裡太勞累所緻。吉娘子再三确認這點後稍微寬了心,叮囑彌彌務必敦促阿月好生休養,而後就向齊溫以回話去了。
彌彌輕手輕腳地掀開第一道帷簾,先看見了牆邊木櫃上的一尊觀音。這尊觀音非常小,看上去有點像大隐寺門口有人賣的那種便宜泥塑,做工十分粗糙,觀音的面容模糊,眼睛的位置甚至隻有兩個很淺的小窪。
經過這幾日,彌彌再見到這尊觀音時已沒什麼感覺。
帷簾被彌彌一張張輕輕掀起,越靠近床榻,陳舊的藥味越濃。她将碗擱在榻邊的小案上,拍拍阿月的肩膀,“阿月,到喝藥的時辰了。”
阿月動了動,又沒了反應。彌彌知道阿月這幾日沒睡好,因為她在這屋守着時常聽見阿月夢魇,有時喃喃着一人的名字,有時驚悸;甚至有時彌彌見她分明醒了,但對着自己說的話還是亂七八糟的。
譬如現在,她将阿月輕輕搖醒,阿月接過藥碗望向她,弱弱地問:“你的蜜餞果子,好嗎?”
彌彌啼笑皆非,隻得用掌心托住碗,向上擡到阿月嘴邊,“小娘子好生喝藥,等好全了,我給你買。”
阿月閉上眼,“有人死了,我病了,也……”
“胡說!”彌彌低聲驚呼,她已經猜到阿月想說什麼了,“郎中說了,你隻是尋常風寒,好生将養很快便好了。”
阿月咽下最後一口藥,眉頭皺着,猛地吐出一口氣來,“好阿彌,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說着說着,她眼尾竟沁出些淚來。
病中之人總是更加多愁善感,彌彌為阿月掖好被子,柔聲道:“阿月,你不會有事的——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我每日進屋時問觀音,觀音告訴我的。”
阿月每個月都要去大隐寺,又在屋内供奉觀音,彌彌心想着她這樣說應該是有用的。
誰知阿月聞言淚如決堤,她擡起一條胳膊壓住自己的眼睛,咬着唇翻了個身;彌彌不知所措地端着空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阿月道:“你走吧,我睡了。”
阿月這一睡不知何時會醒來,彌彌回自己屋子取了紙和筆墨,又回到阿月屋内。她在最外邊的桌前坐下,鋪好竹紙。烏屏已問斬,該給裴同衣寫信了。
天色漸淡,帷簾深處忽傳來一聲嗚咽,彌彌不放心,擱筆前去查看;隻見阿月雙眼緊閉,顯然又是魇着了。彌彌剛伸出手想安撫,不料阿月無意識地滾到了另一側,在牆角瑟瑟發抖。
她連忙将另一張毯子也抱來,搭在阿月身上,“阿月,沒事。”
阿月嘴唇蠕動着,“是要水嗎?”彌彌試探着問,她俯下身仔細聆聽,怎料阿月不再言語,呼吸卻驟然加速。正當彌彌憂心不已要去找吉娘子時,又見她慢慢平靜了下來,口中呢喃不止。
這次彌彌聽清了她的話。
“菩薩……放過我,嗚嗚……對不起,我的錯,對不起。”
彌彌神色凝重起來,伸出一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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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嘯潛營主将帳内,陸歸明和衆将圍着桌子,全神貫注地盯着一張邊防圖。陸澄瞥了眼對側,裴同衣雙手撐着桌子,向他略一颔首,眸中堅定。
陸澄微微一笑,朝陸歸明抱拳,“禀大将軍,關于入京面聖呈邊防圖一事,屬下有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