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自天井吹來堂間,随之湧進來一堆披堅執銳的侍衛,頃刻間将大堂圍得水洩不通。
夜色裡,一人走來,邊走邊咳,周身氣勢卻不弱,走到明亮的廳堂了,才看清他一身雪袍,像暗夜裡的雪。
他隔着衆人,徑直瞧向我:“阿葛,你要和誰走?”
要和誰走呢?我想。一個兩個的,倒是也沒問過我啊。
梁蕭一進來,堂上堂下山呼海嘯又跪倒一片,除了突然沖進來的那群黑漆漆的侍衛,現在站着的隻有我和他,以及,這位看起來和我很熟的師姐。
阿葛是誰?誰是梁葛?這兩人口口聲聲說的是誰?
頭上的鳳钗扯着我往下墜。
公主是什麼東西,我的出生為什麼要背負世間興衰的預言?
也許我不是梁葛。也許我什麼都不是。我想。可此時此刻我無法不是她。
*
離開京兆府時已是夜深,宵禁時分,梁京城裡靜悄悄的,更夫敲響了三更的梆子。
夢陵師姐帶我穿過無人街巷,走進一條不起眼的窄巷。
“這裡。”
像閑庭信步,她随手推開巷裡一間普通民居的門。大隐隐于市,主人如此心大,連門都不鎖。
小院的草木間藏着蛐蛐的叫聲,燈影落在碧紗窗上,燈下有人捧讀。
再見到梅雪上師,我想要跪在她膝前,讓她如同我剛醒來時那樣摸摸我的頭發。
于是我走進屋子,坐到她淡色襦裙邊,将頭靠在她膝旁。
頭上的鳳钗傳來輕微的震動,被碰了下,我擡手摸去,帶着幾分賭氣拔下它丢開。
“回來可有後悔?”梅雪上師從我頭上傳來。
我下巴墊在她膝上,聲音悶悶的:“我隻是……不知為何。”
我聽見她笑了,扶着她膝頭,仰面去看她的臉。
梅雪上師有一張極為素淨的臉,和一雙甯靜的眼睛,如果你見過她,你會記不起她的樣子,隻記住她留下的感覺。
梅雪上師給我的感覺正如她的名字,不是梅傲于風雪,而是梅隐于風雪。
我說:“上師,您當年為何收我為徒,又為何帶我回昆侖丘?”
梅雪上師将手裡的書卷擱下,說:“我六歲入昆侖,拜師參道,入門第一天,我師靈均就告訴我,我此生使命是收一人為徒,而這人,是世間大亂的解法。”
“十歲,我跟随靈均上師來到梁京,入了欽天監。後來,靈均上師仙逝,老梁王也死了,我還沒等到我要收的徒兒。直到高皇後生産那日,我算出她的孩子是極兇的命格,高皇後雪夜求見,求我保住她的孩子。我答應她收你為徒,這是一切的起始。”
極兇的命格,我在心裡默念,這是我的命?
這些日子,我從不同人那裡聽說了這個傳言。傳言說梁朝生于元吉二年夤夜的公主,自出生那日便被下了判詞——“此女多兇,世道喪于此矣。”
綠朱怒罵都是一幹吃閑飯說瞎話的,要我别理這些無稽之談。
我聽了并不以為這位公主與我有怎樣的關系,反而像是在聽旁人的故事,隻是我心裡不免有諸多好奇,這次再見到梅雪上師,終于有人可問了。
我告訴梅雪上師我聽說的這些話,問她那句判詞的來曆。
梅雪上師笑說正是她說的。
我:“啊?”
“我那夜的原句是,‘此子多兇,世道喪于此矣’。”梅雪上師笑意幽深。
我不解,追問道:“我與哥哥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所生,若命盤以此推斷,為何是我的命不是他的命?”
“其原因有二,你且聽我說來。”
我坐到梅雪上師身邊,她撿起榻上的鳳钗挑了挑桌上油燈的燈芯。
火光烤過金色的鳳钗,金色的钗身愈亮。
她說:“我推演出孩子的命盤,當夜入宮将結果告知梁王時,才知道皇後生的是雙生兒。我截斷梁王殿旁蓍草再蔔一卦,卦象說高皇後的孩子,一人先生,一人後生,後生者,亂世之始。我剛收卦,未央宮來報說接生産婆意外溺斃于井,”金钗被握于掌心,“而後生者,隻能是你。”
我怔住:“隻能是我?”
梅雪上師說:“是,哪個孩子先出生的,連高皇後也不知。”
我說:“所以您才收我為徒?”
梅雪上師搖頭:“非也,在我聽說高皇後産女之時,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直在等的徒兒。”
“昆侖門規,隻收女兒為徒。”
其中緣故讓我錯愕不已。如果是這樣,那麼亂世之始的預言……
梅雪上師說:“天下萬事萬物,相生相克,亂世由此始,也當由此終。”
“阿葛,你今生使命,唯殺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