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上師的語氣太過理所應當,倒讓我分不清她這句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言了。
“上師,你說過不說假話的,怎麼開起玩笑來了?”
我的臉色應是十分難看,才讓梅雪上師的眼裡多出了一絲憐憫。
我更慌張了。
我不是怕我二十歲的死局,死又有什麼難的呢?我早就死過一回了。
“這句話是假的對嗎?”我哀求地問。
桌上的蠟燭透過紗罩發出蒙蒙的光,梅雪上師此刻像一尊無喜無悲的神像。神佛不語,隻是憐我。
我要這憐憫有什麼用?
我笑了,後退,搖頭,頭上金钗步搖撞出清脆的聲響。
“我不要。”我說。
“我絕不。”
“阿葛。”
梁蕭來牽我的手被我退後躲開,我站得離所有人遠遠的。
“上師,你是我的老師,”我望向梅雪上師,“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為什麼我要有這樣的下場?為什麼我活不過二十?為什麼我的出生要擔起這樣的命?”
“阿葛,命不可避。”梅雪上師又說了這四個字。
命不可避。我不躲避。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麼?
“如果要用我所親近之人的命來換我的命,這樣的命,我不要也罷。”我低聲說。
梁蕭今日着太子服制,杏黃的龍紋袍和這瓊林丹桂相得益彰。他向來是冷靜的,即便聽到梅雪上師要我殺他,也隻是反過來握住了我的手。那隻手執過朱筆,挽過雕弓,卻隻會輕輕地牽着我。
自從進耳房後他便一直默默的,此刻,他低垂的眼忽而看向梅雪上師。
我聽見他說:“孤隻問一句,上師務必如實答我。”
“殿下請問。”
“若舍孤之命,可否保阿葛渡死劫,今後長命無憂矣?”
“貧道以昆侖起誓,若有虛言,身死道消,永世不得入昆侖。”
這些人都瘋了。
從耳房出來,我飛快地走過遊廊,全然不顧梁蕭在身後叫我。他從身後追上來,拉住我手臂。
“阿葛。”
他要我轉過去,我早已滿臉眼淚,不肯看他。
“阿葛,”他盡是無奈,“會有辦法的,不是還有三年時間麼?”
“我不要你的命。”
“你又怎知我會甘心将命給你呢?”
“你一定會這麼做,哥哥,你一定會這麼做的。”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梁蕭,梁蕭一定會這麼做的。梁蕭是太子,是将來大梁的皇帝,他擁有一切,但若要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命,他一定會同意。
我知道他的,因為他是我的哥哥。
“如果你有一絲一毫這樣的想法,我現在就離開梁宮,今生今世你再也見不到我。”
我賭咒般的說法讓他笑了,笑得讓我更恨他。沒有誰比我更恨梁蕭。
他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這樣的人竟然是我哥哥?
不是我瘋了就是他瘋了。
“那哥哥再想别的辦法,好麼?”
他擦幹了我的眼淚,我們算是講和了,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溫柔。
“瓊林宴要開席了,走吧。”
宴席早就開始了,吳公公快把整個瓊林苑翻兒了過來,愣是沒找到自家主子人影,正急得滿頭大汗,忽撞上了另一幫尋人的宮女。
“哎呦這不是蘇姑姑嗎?”吳公公擦着額頭急出的汗,“瞧蘇姑姑的樣子也是在尋人?”
“可别說了,”蘇姑姑亦是滿面愁容,“公主說去去就回,一轉身就不見蹤影,今日宴席又是為公主辦的,要是待會兒皇上召見找不着人,那可如何是好?”
瞧着蘇姑姑的急态,吳公公反而心下明了,兩主子說不見就不見到一塊了,說不好這時候正在一處呢。
正這麼想着,皇上宣太子公主來見。
吳公公一拍大腿,正暗叫不好,誰知就聽見殿外的小太監唱道:“太子殿下駕到!公主殿下駕到!”
梁蕭拉着我一路走到瓊林苑的正殿,遊園将歇,滿堂賓客都聚在正殿,等待賞畫的時機。
一踏進殿門,我隻覺得殿内燭光太亮,各色衣袍,一邊是珠玉钗黛,一邊是冠蓋如雲,一眼看去隻讓人頭暈目眩。我心中窩着火,臉色自然不好看。
一路走到主位前,跟着梁蕭行了禮,擡頭,賢貴妃擔憂地問:“公主怎麼了,臉色怎的如此蒼白?”
我不語,梁蕭說:“剛才在湖邊吹了風,許是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