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不願多談這個話題:“我會及時趕到。”
“及時?仙尊是覺得姐姐單純好騙嗎?”她露出一抹冷笑,“誰不知天清峰江長老曾立下重誓,絕不插手門中事務,違誓則道心破碎,您過去可就壞了規矩。何況等您得知消息,小白早就魂飛魄散了。”
沈媞月微微皺眉,姜棠在人前一向裝得溫順乖巧,怎麼今天變得咄咄逼人,毫不退讓。
“我雖住在天清峰,但并不受江時筠管控。”
鶴青眉間含着陰霾,眼裡沒什麼溫度,往日面對弟子诘問,他根本不屑多做解釋,如今能耐着性子回答,已算屈指可數:“我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若你還這般不懂規矩,以後不必來此。”
“我不來事小,姐姐若被騙那才是我的不是。”
姜棠不慌不忙,從小白背上揪下一撮毛,輕輕吹了吹。
白毛如蒲公英飛散在空中,悠悠飄向地面,觸地的那一霎那,幻化成數隻兔子,四散奔逃。
她勾起唇角:“我真是好奇,如此出神入化的點靈之術,怎麼會被下在一隻兔子身上?想必是這人居心叵測,想用小白拿捏姐姐。”
沈媞月扒開小白的毛,果真有淡淡的靈力流動。比起上回的紙船,這次要從活物上化靈,難度不可相提并論,需要耗費大量靈力,若非修為深厚,絕不可能做到。
姜棠話鋒一轉,變得彬彬有禮:“不過若是仙尊所為,那一定是為姐姐好,我也能放下心來。”
“想必您與姐姐還有事相談,我就不多打擾了。”
她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敷衍地行了個禮,哼着歌下山。
“點靈很難嗎?”沈媞月收回視線,“我阿娘會,你也會。”
鶴青正想着若是她問剛剛的問題,該怎麼搪塞過去,聞言一愣:“入門不難,難的是更進一步。”
他随意地掃了一眼,折下一根樹枝,手指在空中輕劃,樹枝轉眼變成一隻蝴蝶,輕盈地在陽光下飛舞,落在少女的指尖上。
她輕輕碰了下還在顫抖的翅膀:“好粗糙,跟樹皮一樣……”
“我說它簡單也是因為化形容易,但若是細微之處處理不好,形似而神不似,就會一眼識破。”
鶴青把蝴蝶收回:“都說修為高深者能點出近似人的靈,可哪有那麼容易,這麼多年我隻見過一人能做到。”
“誰?”沈媞月已經猜到答案,“是江長老吧。”
*
江時筠是世上最擅點靈術之人,若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她曾靠這登峰造極的術法,在凡間賺得盆滿缽滿,也招來許多仇家,後來她位列長老,慢慢不再接手俗物,一心撲在教導弟子身上。
劍修從天清峰離開後,她深居簡出,常年閉關,人們也逐漸忘了她的能力。
沈媞月輕扣房門,溫潤如玉的聲音随即傳來:“進來。”
她微微晃了下神,仿佛回到剛上天清峰,江長老為她沖刷經脈,無微不至地關心她,她心生雀躍,從沒有懷疑過什麼。
她垂眸:“聽聞您擅長點靈術,還想請您不吝賜教,化物容易化人難,如何才能點出近似完美的人呢?”
“好多年沒人這麼問過我了,”江時筠輕笑,倒下一盞熱茶,陷入回憶,“比起化人我更喜化物。你還小,不懂人心難測,你永遠不會知道親手化下的人,會被用心險惡之人如何利用。不如從源頭上禁止,省得多生業債。”
她輕閉眼睛,曾有人拿着她點出的紙靈,去街上乞讨,紙靈不會痛不會哭,被砍斷四肢也無所謂,就這麼招搖撞騙,騙取過無數人同情。
還有人殺了自己的妻兒,為了避免東窗事發被衙役逮到,竟痛哭流涕地找上她,騙她說妻兒意外身亡,想再見幾眼。她心軟答應,結果那人把紙靈擺在家中,成功逃脫律法。
明明初衷是好的,卻沒有一個紙靈用在正道上,她大失所望,甩手回天山宗,不再化人。
沈媞月捧着熱茶:“您是擔心善良之人再受蒙騙,才不做這種事。術法不分好壞,修者若把術法用在歪門邪道上,一樣會釀下大錯。您雖然好心辦壞事,但從此不再化人,是否太把錯誤歸于自身了?”
“誰說我是因為這事了?”
她咳了聲,似笑非笑道:“就算不賣給他人,在天山宗玩玩也未嘗不可。鶴青應該跟你說過,越高深的點靈,耗費的靈力越多,我隻是……”
她突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蒙着眼紗的面容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慘白,寬大的衣袍已遮不住她日漸消瘦的身子。
沈媞月急忙把帕子遞過去:“出什麼事了?”
“無妨,”江時筠捂住胸腔,嗓音帶着蒼涼,“你不是一心想扳倒陸硯書?往後你還是照舊來找我重塑靈根,他做了那麼多惡事,也該有報應了。”
沈媞月輕拍她的背,擔憂道:“可我看您……”
“我會教你點靈術,化人雖難,但對于你來說不在話下。”
隻要你能恢複從前的一半靈力。
江時筠強撐着一口氣,被她慢慢扶到床邊,猛地抓住她的手:“你還是在懷疑我會害你嗎?”
沈媞月一驚,方才并未答應,也還是在考量。見心思被戳破,她索性不再掩飾:“我聽聞您有兩名徒弟,她們現在去了哪裡?”
江時筠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低頭沉默了許久:“我不是個好師父,沒能保護好她們。孩子們總會歸家,她們終有一日也會重回天清峰。”
“所以她們都沒死?”
她側過頭微微一笑,宛若萬物複蘇:“沒有。”
微風穿過屋子,吹亂桌上的紙張,也卷起紗幔覆在少女的臉上,若隐若現中,她仿佛看見阿娘正坐在床前。
也就是這一刻,沈媞月放下了心防,她眉眼彎起好看的弧度:
“我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