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兩個個個都不讓她順心吃飯,林妙生撇了撇嘴,劈手搶過他手中那枚青瓷中碗,顧自盛了一碗米飯。
她一面大力壓緊米飯,一面吐糟道:“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歪心思,倒是你家主子若是起了壞心動起手來,我才該害怕呢!”
林妙生瞪着澈亮的眼眸說瞎話,斜睨了他一眼,繼續道:“話說回來,你這手下做的也太不稱職了,你既見我到來,便知曉我要替你家公子診病,可一來你絲毫不關心你家主子的病情,隻知一味驅逐我,二來于你們而言,我尚且來曆不明,我替沈公子治病,你卻不知提前張羅,将那位巫醫請來在旁監督,免得我使計害了你主子,這般粗心大意、玩忽職守、抱有二心的手下,白送我都不要!”
蕭煜一貫自诩忠心耿耿,聞言豈不惱怒?
可除卻輕蔑口氣,她說的又十分在理,他将對她的不滿情緒淩駕在主子治病之上,又将她當做一般醫者随意支使,全然沒考慮程妙生并非邬祈,性情頗為詭谲,稍稍不滿便會拂袖而去。
是以作為沈觀的手下,他極其不稱職。
蕭煜面露忐忑,忙轉頭觀察主子的面色,生怕他就此失望。
瞧見沈觀面色如常,不為所動,他不禁松了一口氣。
不料沈觀忽然開口道:“阿煜,你上明濟堂去請邬祈過來。”
蕭煜隻得讪讪點頭回應,餘光掃向悠閑用飯的林妙生,恨恨握緊了拳頭,胸膛中一口惡氣橫沖直撞,憋得難受。
每每交鋒,他定然會被此人堵的啞口無言,不願與她待在同一屋檐下,可二人同為沈觀做事,避開不見自是沒戲。
倘若她哪日落了把柄在他手上,他定要叫她好看!
支走了蕭煜,沈觀視線重又落在她臉上,語氣冷淡:“你不該牽扯無辜之人。”
林妙生垂眼擡箸夾了一箸片切牛肉,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臉無謂道:“我本就是卑鄙無恥的小人,你如今知曉了正好,免得我需得在你面前僞裝,累得慌。”
見她不以為然,面上全無悔改之色,沈觀一貫死寂的眼眸泛起漣漪,内心無由來感到一陣悲哀。
若說從前她挾持他脅迫他算是小打小鬧,而今一條活生生的性命擺在眼前,她竟同道德殘缺般,眼都不眨說出這番冷血話語。
沈觀的視線幾欲将她洞穿,林妙生擡眼,烏瞳中透出濃濃的不悅:“沈寶曦想從樹上下來,我想留在沈府,雖然使了點伎倆,總歸是各取所需。再說她毫發無損,承受代價的是我自己,我不明白究竟有何不可,惹得你這般不滿?還是說公子瞧着我這般低賤之人在你眼皮下掙紮求生十分有趣?”
沈觀張口欲言又止,看她仿佛看一隻渾身是刺的小獸,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低頭輕笑一聲,連帶着雙肩微聳了一下,“我是真讨厭公子這副高高在上的聖人模樣。”
再好脾氣的人也不免被她言語刺傷,沈觀從未想過自己在她眼中如此不堪。
此時他眉頭緊蹙,語氣中不免帶了些火氣:“沈府豈是你以為的安樂鄉?你性情如此招搖留在沈府隻會寸步難行,我可以先将你安置在安府外,至于令慈之事,給我些時日,我定能予你一個交代。”
林妙生一貫聽不來類似“我是為你好”的話語,仿佛二人之間有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微妙牽連,她态度堅決:“我既已憑本事留在沈府,自有辦法将舊事一一調查清楚,也請公子日後莫要置喙我的私事!”
“其次,昨夜公子再三推拒留我在府中之事,難道不是為了試探我的能力是否可堪合作?而今卻朝令夕改,口口聲聲為我好卻要将我趕出府去,這般看來,公子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豈不更加惡劣?”
或許是察覺出他眉眼間的抵觸之色,她頓了一頓,直勾勾盯着他道:“沈蓮因,我們是一類人。”
分明上一秒場面極其劍拔弩張,而下一瞬她竟能如此親昵地喚他表字,道出如此暧昧的話語。
沈觀眼睫輕顫,一時愣神,蔥白的手指不自覺落下之際,竟将手中銀箸甩了出去,長筷掃過他身前的杯碟滾落在地,叮鈴哐啷激起一陣碎響。
他手邊的茶盞晃動最甚,茶水淋漓傾灑出些許,水珠迸濺至他腰身各處,狼藉一片,攪得他内心動蕩不安。
近乎以為她視線是赤裸的,毫不遮掩她的卑劣、不滿、野心,她眼底閃着濃濃的未經馴化的野性,仿佛他稍不留神,便會被一口咬住頸項,同她一道永墜地獄。
正是這股無法言說的怪異感,猛地攫住了他喉嚨,令他頓時喘不過氣。
桌上的菜品熱氣全散,盡皆涼透,林妙生已然失去享用的胃口,若不是還有要事,她應該甩袖走人。
蕭煜的動作極快,沒讓他們等得太久,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裡間。
仍舊是那張妖冶的異域面孔,他身着一席極其清簡的烏色長袍,勁腰系着熟悉的淺紫底色的烏雞藥囊,頸間腕間綴飾的紅寶石流蘇銀鍊折射出數點血色熒光,瞧着十分惹眼。
甫一進門,邬祈擡腿湊近林妙生身邊,輕搖手中折扇,語氣狎昵:“聽說你要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