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林妙生給出這用盡毒藥的藥方不僅無害,且對緩解主子的病情存有奇效!
邬祈忽然開口問道:“迷蒙花是?”
林妙生波瀾不驚,畢竟大邺是仿照種花家古代王朝建構的一個虛拟朝代,她都不認得這朝代的文字,跟不會對這裡的中醫文化抱有希冀。
“迷蒙花以幹燥的花蕾入藥,性微寒味甘,歸肝經,主治目赤腫痛、多淚羞明、眼生翳明。”(1)
“是水錦花。”
緊接着,邬祈又問起數種她适才提過的藥材,林妙生一一耐心解答。
“通幻草是何效用?”
她提出的數種藥材唯有通幻草一種,邬祈辯不清其具體用處。
通幻草,顧名思義麻痹通幻,能令人神識陷入半夢半醒的混沌之間,使軀體混無知覺。
林妙生聞言心驚肉跳,面上卻不顯,轉身望向沈觀道:“公子頭疾發作之際很不好受吧?”
卻見沈觀不知何時離坐起身,他分明病弱,骨架卻生得寬大,着一席玄色大氅,身姿修長挺拔,威壓十足。
林妙生默默咽下一口口水,強打起笑臉道:“通幻草能減輕頭疾帶來的疼痛,如此一來公子便不會過于痛苦,怎麼樣,我是不是很體貼?”
沈觀幽靜的瞳孔注視着她,第一次對自己洞察人心的本事感到厭煩,幾乎在她對視的一瞬間,便看穿林妙生内心有鬼,眼底一暗。
可她說得很對,每每頭疾發作之際,都像是一把極其鋒銳的斧頭在腦後穿鑿,疼痛有如潮水襲來,瞬間将他全身浸濕。
哪怕命人用麻繩将他捆綁在交椅上,他也會喪失理智般,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疼痛驅策掙紮着拿額頭撞牆,以求一瞬解脫。
遭久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沈觀久旱逢甘霖,明知眼前人天生一肚子的壞水不安好心,卻說不出拒絕的話語,隻得點頭同意。
既然沈觀點頭了,邬祈也不好再說什麼。
若要邬祈用一個字形容這張藥方,那便隻有——險!
這招以毒攻毒之法雖險,勝算卻大。
眼前女子從善如流地報出藥方,狀似随意,實則暗藏玄機,用藥用量如同調兵遣将分毫不差,用毒多一分則毒性大過藥性,少一分又不足以克制病情。
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出了鬼谷,他還從未見過用毒如此精妙之人,邬祈暗自猜想她或許來自鬼谷,可他縱橫鬼谷數年,卻從未聽聞這一号人物。
再者,林妙生既不識本朝文字,報出的藥材名也有所出入,怎麼不叫人起疑?
抛開來曆不談,她是他這些年所見識過的用藥極其精湛的一位。
林妙生瞅了眼窗子,見天色不早,除了讓沈觀教她習字一事還未松口,其餘事項基本談妥,她選擇安心走人。
她壓根沒想過沈觀會拒絕她的請求。
妙生隐約察覺出沈觀對她态度有異,許多事分明還有談判的餘地,他卻屢屢選擇妥協,甚至可以稱得上縱容。
當然并非男女之情,她倒也沒自戀到那種地步——認為沈觀對拿毒針抵在他脖頸的自己一見鐘情。
林妙生與邬祈前後腳離開,沈觀緩緩踱步至屋門外。
廊下,夜色猶如化不開的濃墨,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吹散一室的煩窒,青石闆上雨霧朦胧,望不清前路。
回想這兩日間種種,沈觀心下隐隐有了猜測。
蕭煜跟在後頭,侍立在一旁,觑着沈觀對雨微微出神的面容,雖滿腹對林妙生的怨言,遲疑片刻,開口卻問詢道:“主子,真要讓程姑娘留在沈府嗎?”
沈觀頓時頭腦漲痛,支着前額阖上雙眼,再睜開,已然摒棄了适才隐晦的不忍,聲線暗啞:“随她去,不過多死個人罷了。”而後拂袖離去。
蕭煜雙手抱劍在胸前,聞言愣了愣,未曾料到會從自家主子嘴裡聽聞這般冰冷的話語。
他本就不喜程妙生,主子不願再管她的死活,他應當感到高興才是。
可他望見主子瘦骨伶仃離去的背影,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勒得他喘不上氣來,留下一陣深深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