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嘩然,邬祈徑直走向棺前,朝死人口中塞入一粒小丸。
那老郎中雙眉上吊,怒不可遏,臉上飽經風霜的皺紋深坑下去,擡手顫抖指着他呵斥道:“豎子敢爾!”
見邬祈雙手抱胸不理不睬,老郎中轉身請示富商:“員外,此子心思陰毒,玷辱夫人屍身,還請員外命人将此無恥之徒扭送官府——”
話尚未說完,不知怎的,默然的人群傳出一陣騷動,有如一滴清水滴濺進油鍋,一刹那炸開了鍋。
隻聽一人亢聲驚呼:“動了動了!屍體活過來了!”
轉頭觑見棺材中躺着的女子竟睜開了雙目,固然氣若遊絲,虛弱不堪,但的确活人無疑!
富商一把推開老郎中,頭腦昏漲,一步三趔趄張開雙臂急急迎上去。
邬祈下颌微擡,雲淡風輕笑指周遭看客道:“瞧,這不就活死人了嗎?”
别人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老郎中哪能不明白?
他眼見局勢不妙,貓着腰,正欲趁着人群躁動逃之夭夭,不想剛鑽出人群,便直直撞上兩堵人牆。
轉眼,老騙子便被捆成了粽子摔跌在地上。
那富商摟着妻子,向來肅正從容的臉上斯時老淚縱橫,望着跌坐在地的老郎中,一臉不解,尚且不明當前狀況。
邬祈徐徐道出原委——原來,這老頭并不是什麼活死人肉白骨的在世神醫,而是一個醫術平平、坑蒙拐騙的小人罷了。
老郎中姓何名方,原是一小鄉村的赤腳大夫,雖自小學醫卻終生醫術平庸,并無大才。隻是何方不甘一生庸碌無為,遂劍走偏鋒,耗盡畢生心血苦心鑽研出這一味假死藥。
飲下此藥,不出三日病人便會脈搏氣息全無,渾身冰涼,與死人别無兩異。
以往出于求财,何方倒也沒害人性命,他先是将假死藥的藥方混入尋常治病的療方,三日過後病人假死,他再從天而降,在衆人面前上演一出活死人肉白骨的戲碼。
實則暗中喂病人送服解藥,衆人目睹死人複活的奇觀假象,便将他奉若醫聖,殊不知這一切不過是何方自導自演謀取錢财的詭計。
但凡劍走偏鋒,便少有不誤入歧途之徒。
富商夫人重病,富商以萬貫家财相許,聘請何方一診。
早前,何方同一套伎倆使過兩回後,便收斂鋒芒自稱避世,實則名利雙收,恐日後再生變故才避不出世。
自古财帛動人心,最終何方也難抵錢财誘惑同意出診,原想故技重施,怎料富商夫人病情之重,怕是承受不了假死藥的烈性,且假死複活以後,重病仍舊不會有一丁點起色。
既用不了假死藥,便隻能治,可夫人的病體,多少珍貴藥材投下去如同石沉大海般,不見起色,病情拖得越久對何方的名聲越不利,偏那麼多名貴藥材吊着性命,病人始終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
于是何方又打上假死藥的主意,假死取代真死,遂有了今日這遭。
邬祈擡手遞給富商一張藥方,“員外瞧瞧,這方子是否眼熟?”
富商接過查勘,霎時眉心一跳。
他親手侍疾,煎熬湯藥不假他手,何方給的方子早都倒背如流了,那方子删去些許滋補珍藥便成了眼下手中拿的這張。
“這便是何方研制出的假死藥,員外若是不信,亦可請來曾被何方欺騙的人家核驗。”邬祈目光如電,眼底燎出嫉惡如仇的火光。
蕭煜那時在一旁擒住何方,擡頭便觑見邬祈衆心捧月出盡了風頭,心下止不住冒酸水,憤然朝身邊人抱怨:“本是主子您瞧出的端倪,于調查一事上誰也不曾少出力,卻叫這厮白白攬去功勞!”
雖滿口酸言,他心下卻止不住生出滔滔敬佩之意,當初主子派下任務,是邬祈一腦袋栽進去,熬了兩天兩夜破解了耗費何方半生心血的假死藥。
邬祈碰上誰都是一張笑臉相迎最是随和,唯獨遇上借行醫招搖撞騙謀财害命的假郎中,踩了底線便容忍不了絲毫,當即沖出人群揭穿他的真面目。
就在蕭煜愣神之際,半步之外,一道颀長人影雪白幂籬覆面,看不清面上神情:“沒有邬祈,誰也不會勘破此人的詭計,人們贊賞他不會有錯。”
聞言蕭煜雙頰滾熱,主子分明是瞧出他高傲自滿的心緒,這是在點他。
在主子洞若觀火的目光下,内心陰暗處壓根無所遁形,蕭煜不敢擡頭直視對方,心底甚至隐隐生出恐慌。
世上不會有人不懼怕被他人所洞徹。
而後他便聽沈觀不疾不徐地開口,聲若冷泉卻叫人如沐春風:“是我不好,沒過問你的意見便将你安插在暗處,不好光明正大出現在人前,若是你想,明日……”
蕭煜這下哪有心情考慮其他,連帶與邬祈之間的罅隙都抛之腦後,連忙辯解表忠心。
不對,扯遠了。
總之,照邬祈嫉惡如仇的性子,倘若林妙生真假借治病的名頭意在毒害,他那把匕首早砍上去了,更不會是如今這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