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篷人魚:“……”
他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
柳森心中了然——上岸到現在,他應該沒洗過頭。
她搓了搓指尖,忽覺有些嫌棄,決定一會兒好好洗洗手。再找點皂莢或者無患子,讓鬥篷人魚自行清潔一下。在天亮前,把他送出宮。
他們又在密道中行走了一段時間,陸陸續續地看到了很多油畫。但其餘的油畫裡,都沒有人魚的影子。
柳森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腳步一頓,扭頭看鬥篷人魚:“之前那幅畫着伊莎貝拉的畫——”
她整理了下措辭:“那個國王,我是說詹姆斯二世,他知道伊莎貝拉是人魚?”
她清晰地記得,畫上的伊莎貝拉公主,有着一條銀色的魚尾。
人類的畫裡,怎麼會出現伊莎貝拉的人魚形象?如果鬥篷人魚說的句句屬實的話,伊莎貝拉上岸之後,應當一直是以人類的形态出現的。
鬥篷人魚解釋道:“他當然知道伊莎貝拉是人魚。那幅畫,本來就是詹姆斯對着鏡子自己畫出來的。”
“自己畫的?”
“是的。這幅畫是詹姆斯二世對着鏡子繪制的自畫像。因為詹姆斯國王認為,再好的宮廷畫師在畫人像時,都會運用模式化的技巧,會有‘匠氣’。他不希望自己的畫像裡出現‘技巧’所遺留的、其他人的影子,所以選擇了自己作畫。”
柳森撓了撓下巴:“他自己畫畫時,難道完全不會用‘技巧’?”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人類的思維十分怪異,我也無法理解。”鬥篷人魚攤了攤手。
他似乎想到什麼,補充道,“我之所以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知識淵博,令人佩服,并不是因為我生來就什麼都知道,而是因為,我不斷學習,填充腦子裡的知識。”
“就比如,知道這幅畫是詹姆斯的自畫像,是因為在海底的時候,鄙人曾粗淺地研究過人類史。”他故作謙虛,眉尾卻止不住飛揚,眼底洩出的亮光,任他颔首垂睫都擋不住。
瞥到他眼底的自得,柳森暗笑了聲,“可以啊。”
鬥篷人魚淺咳一聲,繼續道:“說到那名國王,也是個十分神奇的人物。他的自戀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柳森挑眉。
你為什麼要說“也”?
鬥篷人魚:“在他還是王子的時候,就十分沉醉于自己英俊的外表;成為國王之後,更是每天都要聽大臣們用各種瑰麗的言辭贊歎自己的英俊。他在位期間俘獲了無數女郎的芳心。當時,不論是大臣的女兒,還是鄰國的公主,都以獲得國王的青睐為榮。”
鬥篷人魚被柳森推着向前走動,輪椅轱辘壓在堅實的石質地面上,發出規律平緩的聲響。這條密道似乎是向下傾斜的,推着輪椅的時候,她感覺比在平地上更輕松。
她回憶着油畫裡國王的長相:論英俊,确實比其他畫像裡的國王更勝一籌,但也沒有到鬥篷人魚口述的這種人見人愛的誇張地步。
以她的審美,現在這位讓愛麗兒一見傾心的王子,所謂的詹姆斯國王的相貌出色的後代,甚至沒有綠頭發好看。
況且,綠頭發大部分時候還挺乖巧聽話,有個禮貌懂事的樣子,這一點也為他增色不少。
鬥篷人魚:“這位英俊迷人的國王,也十分善于利用自己這份魅力。他的一生中,用聯姻換取了數不勝數的利益。他用各路各色的女人,巧妙地穩固政治的天平。女性人族在他的手中,就如同象棋的棋子,用舍行藏,黑白制衡——這些内容也被他當做證明自己魅力非凡的談資,被全數記錄在了史書裡。人類後來的史學家稱贊他為‘石榴裙上的偉大國王’。”
柳森一頓,皺眉:“這是稱贊?”
“對于人類而言,這确實是稱贊。”鬥篷人魚思索着,眼底也淺堆了層困惑。
柳森屈指敲了下鬥篷人魚的腦袋。
這一下沒把握好力度,鬥篷人魚眼角立即蓄了點生理性的淚霧。
他反應慢半拍地轉頭看她:“……?”
正對上柳森眯起的雙眼。
鬥篷人魚一個哆嗦,背脊立馬挺得筆直。
他思緒漫遊幾秒,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但能感覺到她薄薄的愠怒。便循着思維的線索,後知後覺地找補:
“……人類可真是一個奇怪的物種……人類史官寫的話也是亂七八糟——剛剛那些都是人類史書上的原話,我第一次看的時候,也是大為震撼!”
輪椅骨碌碌前行,經過一個拐角。地上有塊凸起的小石子,調皮地絆了下滾動的後輪。輪椅微微一颠簸。
一股軟微微的麻,從尾椎上升,攀至整個背脊,又繼續上竄。
鬥篷人魚後頸都開始發癢,稍稍應激,皮膚上立毛肌戰栗。悄悄擡眼,瞥到柳森稍稍舒展的神色,他心口一松,愈發憤慨地指責:
“……要我說,人類這種生物,根本比不上我們高貴的人魚一族!”
“人類邏輯的怪誕之處可真是太多了……對于詹姆斯二世的行為,雄性史官稱贊也就算了,人類的雌性居然也深深認同——她們對同族雄性這種自私自利的特性似乎異常着迷。”
“甚至,她們之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認為,唯有這樣不沉溺于小情小愛的男人,才是真正有‘男子氣概’的雄性。”
“她們還會主動向雄性提出建議,要求雄性減少在她們身上的關注,她們甚至會獻祭自己身上已有的一切,用以成就一個同族雄性。她們最大的理想,就是做雄性裙擺上精緻的點綴——雖然很少有雄性人類穿裙子。”
“人類居然把這稱之為‘愛情’!”
一番直抒胸臆後,鬥篷人魚胸膛微微起伏着,似是不忿。
柳森略訝異:“你話還挺多。”
鬥篷人魚頓了頓,語氣恢複平靜:“……總會有些發自肺腑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