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憬憬靠近暮欽晉，捧起他的臉：“暮欽晉，随我去一個地方。”她的唇覆上他的，兩人腳下的大地裂開，将他們吞沒。

當暮欽晉再次感受到光亮時，他與巫憬憬站在一片墳茔之中，他感受到的亮光不是日光、不是月光、也不是燭火之光，而是星星點點的螢火。

天幕是漆黑的，從天幕到樹梢都是漆黑的，螢火飄得不高，大多在地面和膝蓋之下閃爍，偶有幾粒飄得高些，也不超過人的身高。

周遭一片寂靜，巫憬憬的呼吸微弱到無法感知，天地間便隻剩下暮欽晉一個人的呼吸聲，方才遁行地底時，巫憬憬又趁機揩了他不少油，他此刻的呼吸不太穩，在這片極度安靜的環境裡，紊亂急促的氣息讓他自己都有些羞赧。

巫憬憬靜靜看着他，見他耳根子慢慢泛紅，眼睛裡有些許取笑之意。

暮欽晉無奈地笑了笑，輕聲問道：“你不是僵屍，其實，其實你帶我遁行時是不需要那般的，對麼？”

巫憬憬一本正經道：“要的。”别人她不想帶，如果是他的話，就是要的。

暮欽晉看着巫憬憬眼底的笑意，知道她在說謊，卻也沒想再深究，有時候情人的謊言亦是一種情話。他拉着巫憬憬的手環顧四周：“憬憬，這是哪裡，這般寂靜。”

巫憬憬道：“這是巫神境。”

暮欽晉感歎道：“這裡是如此寂靜，仿若瞑涬鴻蒙，天地日月未具，萬物皆未有形。”

巫憬憬道：“鴻蒙是因為浮黎元始天尊未醒，巫神境如此寂靜，總讓人覺得巫神或許也在沉眠。”

巫憬憬拉着暮欽晉在漫無邊際的荒黑中行走，天上沒有星河，星河在腳下，螢火似乎很喜歡巫憬憬，追着巫憬憬的腳步如蝶栖般落在她的身上，漸漸将她整個軀體點綴，她整個人都披上了一層溫柔的光華。暮欽晉的身上一點螢火也沒有。他與她一明一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披着溫柔光芒的巫憬憬仿若神祗，一身黯淡的暮欽晉仿若影子。

在這一刻，暮欽晉意識到，巫憬憬是巫族純正的靈脈，而他，不過是天人暮家的篡逆者。不論他的先祖如何給自己描金繪彩，面對神靈時，真僞無所遁形。

他這一瞬間的自卑讓他的腳步下意識遲滞了一些，巫憬憬回頭望他。

暮欽晉如實道：“此刻你一身光華，而我晦暗如斯。”

“它們喜歡你的，隻是不敢親近。”巫憬憬伸手指向他身後。

暮欽晉回身，被一遍溫柔繁盛的光芒所震撼，他的身後跟着密密的一片星海，像欲近而怯的浪湧，不遠不近地綴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閃動着光芒，明明是點點星光，竟透出如狗兒般試圖親近的訊息。

暮欽晉試着向這片星海伸出手，星海的光芒瞬間大盛，有如日出東海，點點金光海嘯一般向暮欽晉撲來，将暮欽晉和巫憬憬席卷進螢火的海洋中。

巫憬憬和暮欽晉一起仰望着将他們團團包圍的星海，目光悠遠：“它們喜歡你的，喜歡你甚至比喜歡我還多。”

暮欽晉看着小心翼翼又争先恐後試圖栖息在他身上的螢火，不解道：“這是為何？”

巫憬憬搖頭：“我不知，我隻是感知到了它們對你的喜歡。”巫憬憬想了想，補充道，“忘了告訴你，這些螢火是散魂，也就是鬼的殘星，你怕嗎？”

暮欽晉搖頭：“我能感受到它們的善意，隻覺得受寵若驚。”

巫憬憬揚手朝着天空結印，指向前方，淡淡道：“去冥海。”

一部分包圍着他們的螢火有序地從光團中分出，鋪在他們腳下，鋪成了一條閃爍着光華的星光之路，遙遙通往遠方，星路鋪好後，另一部分螢火又從光團中分出，落在星路兩側，星星點點拼湊成閃爍着光芒的花、鳥、蝶、蜂、樹、樹上的果子、愛吃果子的松鼠、攀着樹企圖抓松鼠的貓……甚至樹上的蛛網，原本荒寂的天地在此刻幻化出生機，幻化出一片鮮活的路途。

冥海是一片漆黑沉默、無邊無際的海洋，它望不到盡頭，望着它幽深的遠方，會讓人覺得遠方或許已經不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