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眼皮朝上擡了擡:“全校多少?”
“四百二十九。”翟悉說着,志得意滿地歪過頭去看向王玉儒。
“喲,”王玉儒語氣輕輕的,但臉上冒出來的笑卻很真實,“大爆發啊。”
大爆發。
翟悉笑了笑,還真形象。
“這次考試前我反正是下苦力了,熬夜複習,天天晚上學到淩晨一點才睡。”翟悉踩到塊指頭大的石子兒,一腳踹到牆角。
王玉儒嗯了一聲:“确實下功夫了。”
傾訴的閘口打開,憋了幾天無處倒口水的翟悉開始跟他哥講這次考試經曆的細節。
和同齡人或長輩根本沒法平心靜氣地複盤考試,要麼就開個玩笑打岔過去到下一個話題,要麼就一直被指責“你這個地方再認真點不就能再多考幾分嗎”。
但跟王玉儒說這些就全然不同,他會聽你把話說完,然後再問你是沒看懂題還是看懂題沒思路。
“那個題一堆字,光題幹就五行,誰知道它在那裡叽裡咕噜說什麼!”翟悉又回想到那天在考場上就像要被淩遲似的絕望。
“沒抓住關鍵信息。”王玉儒總結道。
“對,”翟悉狂點頭,“怎麼提取關鍵信息啊,哥,你教教我。”
說話間兩人走到路口,年節點兒來喬天市旅遊的人還不少,拐角處攢了許多等紅綠燈的行人,王玉儒停下腳步,不加思量便開始傾囊相授:“先浏覽,看題幹構成,第二遍細讀的時候注意劃線标記,還可以适當圈一下特殊限定詞……”
翟悉聚精會神地聽着,有種如獲至寶的感覺。
對面紅燈倒計時結束,王玉儒話語一轉:“先過馬路。”
兩側行人彙入,瞬間把斑馬線給淹了。
“你這方法好啊,真有一套。”翟悉也不看路,沖着他哥豎了個大拇指。
王玉儒沒說什麼。
悶葫蘆又不接話,翟悉無趣地扭回頭,卻和迎面走來的那個意料之外的人對上了眼神。
那眼神盯了他兩秒,又平移到他的身側,落在王玉儒身上。
我操。
這附近遊玩場所聚集,遇到熟人的概率确實不小,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讓他心裡發拗的是張欽投過來的凝視中,除了明顯的厭惡外,還摻着一絲戲谑和嘲弄。
翟悉在感情上從不避諱,比武俠小說裡的正派還光明磊落,張欽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所以這個在他和王玉儒之間輪轉的目光就和“喲翟悉這個小垃圾真是耐不住寂寞剛談完一個又找一個”的意思差不多。
愛咋想咋想,他才懶得跟這種流氓地痞解釋。
可就在張欽從他身邊走過時,不重不輕地哼聲說了句:“惡心。”
翟悉瞬間惱了:“惡心你媽——”
逼字還沒出口,周圍一圈人的眼光都聚了過來。
那麼多人盯着他,就好像嘈雜的人群因為他的一聲怒吼立馬肅靜下來,翟悉腦子裡有點發懵,眼中的世界開始模糊,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連為什麼生氣都給忘了。
“自作多情,”張欽看戲不嫌事兒多,故意挑釁,“我中午吃了油煎包胃裡不舒服犯惡心,又沒說你。”
怎麼沒惡心死你——翟悉心裡暗罵張欽就是純他媽一傻.逼,但畢竟還在馬路中央,他不想在這兒跟人起争執,壯士報仇十年不晚,不如等到開學之後再找這逼秋後算賬。
“哦。”翟悉扔下這麼個字掉頭就走。
他是火大,但他能屈能伸,隻要不是觸及底線的那種招惹他都能跟咽幹饅頭那樣暫時吞一吞。
再者王玉儒還在場,本來在這種高材生眼裡他就是個跟在屁股後頭的小屁孩,翟悉還不想在此基礎上再加一個“頭腦簡單易燃易爆”的印象。
今天碰上張欽吃了這啞巴虧,算他倒黴。
“你同學?”到馬路對面,王玉儒問。
翟悉臉上表情還緊繃着:“我們班的,話都沒說過幾句,莫名其妙就跟我不對付。”
王玉儒點了點頭:“不用理他。”
“誰賴理他。”在翟悉的心裡這人已經被一腳蹬出太陽系了。
他們要去的這家店離景區近,又趕上飯點,不大點兒地人滿為患。王玉儒一個小時之前在手機上叫的号,這會兒到店裡,收銀台後的小哥甩着手裡的擦汗巾跟唱戲曲似的吆喝:“出去等喲出去等,你們這個少說還要再排半個鐘頭嘞。”
翟悉不服,都快餓得靈魂出竅了,再等下去他的理智怕是要丢。
“餓扁了,”他雙手叉腰,“要不咱先去那邊商場逛逛,稍微弄點東西墊下。”
“嗯。”王玉儒應聲。
進室内商場就是進了個大烤箱,沒一會翟悉就把帽子摘了。
轉了兩家糕點店,最終他挑了塊月餅來打餓。
坐在轉角的休息區,翟悉終于騰出雙手來逮着月餅一分為二,并把偏小的那塊挪到王玉儒眼前。
“你都吃了吧。”王玉儒擺擺手。
這玩意兒說是月餅也很牽強,就是一層結實的面皮裡面裹着餡兒,紅豆、抹茶、奶油和各色的爆漿珍珠,跟插了個彩虹進去似的。
巴掌大點的東西,幾口就沒了,所以翟悉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喊:“謝謝哥!”
王玉儒說沒事,剛在翟悉身旁落座,手機鈴就響了起來。
他舉起手機瞟了一眼,接通電話。
“老師。”
離校之後真聽不得這個稱呼,翟悉單是光聽到王玉儒這麼喊就開始感到有種被人掐着脖子的窒息。
“好的老師,”王玉儒說着站起身,“好,老師,我馬上過去。”
翟悉靠着椅背,十分不解地看向他哥,以他仰視的角度能看到王玉儒優越的下颌線,和漂亮的脖頸線條,還有那半張幹淨到不帶一絲贅肉的臉。
“導師找,我回去一趟,”王玉儒豎起大拇哥朝外指了指,“排到了你就先去吃着。”
“你多久回來?”翟悉說。
“不确定,”王玉儒跨出去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補了一句,“我盡快回來。”
“哦,”翟悉看他哥似乎有點着急,還良心大發地叮囑說,“那你路上慢點。”
王玉儒突然閃走,翟悉就一個人坐在熱鬧的商城角落裡啃月餅,不知道為什麼,他頓時感到一陣類似于落寞的空虛感。
他拿出手機想騷擾一下餘停,但想了想最後還是放棄,就随便翻看了會小視頻,終于等到了點餐提醒。
重新把帽子套頭上,翟悉從商場轉移到飯店。
他想等王玉儒來了再點餐,但後面還有好多人在排号,店員催命似地一趟趟問吃點啥,翟悉不厭其煩,就找出來他哥發給他的券:“上慢點,還有個人沒來。”
服務員驗完券,答應得那叫一個好聽。
但火鍋還是緊随其後就上了桌。
熱氣騰騰的飯桌倒是給翟悉帶來不小的治愈,他心情大好,拍照發了條朋友圈。
他在學校也屬于才華橫溢的那一挂,朋友不算少,雖然真能稱上哥們的沒幾個,但一條朋友圈的評論就夠他忙活好一會兒了。
正低着頭忙應酬,對面靠來一個人影,他擡頭看到是王玉儒之後就笑了:“你飛回來的啊,這麼快。”
“騎了共享電車。”王玉儒笑笑,從包裡拿出平闆來。
這麼冷的天騎車那不得要命,翟悉注意到王玉儒發紅的指關節,模樣瞧着脆生生的,看來凍得很透徹。
“平闆還帶來了,你這裝備挺齊全,”翟悉分了分餐具,起身往平闆屏幕上瞟,“最近餘停老跟我叨叨一個動漫,要不一塊看看?”
王玉儒取出電容筆,對翟悉解釋說:“我用平闆有點事。”
“啊?”翟悉詫異。
“幫我導師他女兒算道題,”王玉儒的目光掃落在火鍋上,“你先吃。”
“算題?”翟悉大受震撼,“你——怎麼還跟你老師閨女扯上關系了?”
王玉儒是實幹派,喜歡做不喜歡說,但眼看翟悉那小腦袋瓜都異想天開到外太空去了,就隻好道出原委:“他女兒在加拿大留學,修了一門微分方程,今晚結課考試,他就讓我幫忙做題,做完發過去。”
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翟悉徹底空中淩亂了,巨大的信息量在他腦子裡撞來撞去,老半天才終于凝結出一條有用的信息——王玉儒的導師讓自己的學生幫自己女兒考試作弊。
“我靠……”他幹瞪着眼看王玉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王玉儒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應,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你吃你的就行,我邊寫邊吃。”
“……”翟悉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摸起筷子來夾了塊蹄花,憋了老半天才終于蹦出來一句,“你這老師也太奇葩了吧。”
王玉儒不置可否,擡頭看向翟悉,用手中的筆指向他盤子裡的大豬蹄:“快吃,别涼了。”
“哦。”翟悉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的口感讓他雙眼發光,他琢磨了兩秒,又撈了一塊放在王玉儒的餐盤裡,怕打斷對方的做題思路,他聲音很輕地說,“你也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