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悄無聲息地轉動,馬上就要指向十一。
翟悉的手指懸在撥通鍵上,往下落了幾厘,又突然觸冰似地縮成了拳。
王玉儒怎麼還不回來。
明明答應好他的,回來接他一起去轟趴,翟悉大清早就爬起來坐着等,等得都快要懷疑人生了。
等待的過程很煎熬,但翟悉自虐般地在聯系王玉儒和繼續幹等之間徘徊,就是按不下那個通話鍵。
之前在學校,給王玉儒打電話都不帶過腦的,缺東西了直接去電話亭求助,也沒這麼糾結。
怎麼聽了場報告就開始鬧别扭了呢。
翟悉直直地躺倒在床上,盯着吊燈發呆。
昨天沒有把事情說開,他回來後胡思亂想了很多。但翟悉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王玉儒在看到自己後像觸發童年陰影一般慌忙逃避,瞞着他哥偷偷閃現又并不是多麼出格的事情,他隻是想給王玉儒一個驚喜,誰能想到卻弄巧成拙成了驚吓。
時間滴答滴答。
十一點零九分,聽見有人開門,翟悉終于如釋重負地笑了,像是赢了一場豪賭那般快意稱心。
他從卧室裡跑出來,結果起太猛了被桌角磕到了腿面。
“我靠……”翟悉疼得腳步踉跄,擡頭看看王玉儒,聲音都變得有點夾,“啊,哥,你回來了。”
“慢點兒,”王玉儒溫聲道,“疼嗎?”
聽到一如既往的關心,翟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趕忙活蹦亂跳地湊上去:“不疼,沒事。我們現在就走嗎?”
“嗯,走吧,”王玉儒打開手機,“我打車。”
翟悉跟在王玉儒屁股後面下樓上車,路上就很正常地搭話開玩笑,他點評他哥的發型實現了普男到網紅的大轉變,他哥還笑着應他:“實現階級躍升了。”
平時也是這樣說話聊天,溝通模式是沒有什麼問題,但在這樣的相處情景下,他從王玉儒身上捕捉不到一絲一毫的異樣,就好像昨天的事情沒有給他哥帶來一滴影響,所有的心虛紊亂都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一樣。
翟悉偷偷在心裡歎了口氣。
轟趴館位于偏向郊區的地段,由私人别墅改造,室内娛樂遊戲區一應俱全,還有自助廚房和幾間酒店标準的休息室,室外主庭院配有泳池和球場,側院設置了露營場地,可以舉行燒烤派對。
翟悉光是聽王玉儒介紹就早已心馳神往,到場地一看眼神都不清澈了,撒着星星的瞳子寫滿了想要放飛自我的欲望。
“能住上這樣的房子,人生還有什麼煩惱啊!”翟悉感慨。
“也是價值觀沖突的煩惱吧。”王玉儒說着朝裡走。
幾個師兄先到一步,已經摸清了轟趴館的構造,正準備組一場桌遊,見兩人走進來,沖他們招手:“玩不玩狼人殺?”
“行啊。”翟悉躍躍欲試。
王玉儒笑着小聲說:“我沒玩過,不太會。”
翟悉立馬改口:“那我也不玩了。”
“你玩就是,”王玉儒看着他,“我過去幫忙做午飯。”
“那我沒做過,不會,”翟悉呼哧笑了,“我吃你做的。”
王玉儒笑說:“好。”
這些研究生都裝腔作勢得很,玩狼人殺演得人畜不分,翟悉玩不過他們但人菜瘾還大,女生們來喊他們吃飯了,他還意猶未盡地表态:“我真的是個好人。”
楊子爍在一邊兒笑起來:“别裝了,大家直接攤牌吧,完事兒去吃飯。”
翟悉抿着嘴,不情不願地交出自己的狼人卡牌。
今天來了三十多個人,轟趴館的包廂坐不開,有人建議分兩波吃,幾個博士主動請纓承擔後者,把剩下的研究生架得老高下不來,最後還是女生們先松了口,搬了幾把椅子進來,讓大家擠一擠。
“行,那大家就稍微将就下,”嶽新冉一屁股坐在主座上,他的兩側最為寬松,“這樣還熱鬧。”
翟悉翻了個白眼,尚未翻盡就和王玉儒對視上了,然後莫名其妙就很想笑。
他拉着王玉儒往後靠了靠,繞到離門最近的位置并排坐下。
“說将就的人是一點不将就。”翟悉朝王玉儒偏過頭去,确實很擠,他們就這樣正常坐着說話都像是在耳語。
王玉儒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早看他不順眼了,”翟悉擡眼往嶽新冉的方向瞥去,“死裝死裝的,最讨厭的就是這種。”
坐在王玉儒身邊的女生在跟人調換座位,終于商量好起身離開,他身邊就突然空了,就是這個間隙,王玉儒忽然若無其事地朝翟悉靠過來:“我也不喜歡他。”
翟悉腦子裡嗡地一下,就好像這句話自帶高壓,所有的神經機制都能在一瞬間被徹底電麻。
不喜歡。
這是他第一次在王玉儒口中聽到如此劇烈的感情色彩。
震驚之餘,翟悉也品察到一抹和初次發現王玉儒會抽煙時不同的心境。
好似安全距離被壓縮,然後他們被迫擠入一塊叫做共同秘密的區域,明面上是結盟,但卻又帶着一份私密的振奮與驚喜。
等他回過神,王玉儒右邊已經坐過來人了,離得很近,王玉儒就搬着凳子朝翟悉挪近了一點。
周圍的人陸續入座了,翟悉環視一圈,基本上都是男的,打球認識的占多半,女生有七八個,他隻見過坐在李謄飛左手邊那個,上次在操場偶遇就覺得這倆不一般,這會兒兩個人低頭說笑的模樣更加印證了當時的猜測。
“師哥師姐順利通過答辯,是不得喝一個?”有人問。
“老馬又不在這兒,”李謄飛擺擺手,“咱們自己就随意吧,不用講究那一套酒桌文化。”
“今天太高興了,得喝一杯。”嶽新冉剛說完,他旁邊坐着的博一師弟就立馬站起來給他倒酒。
“那行,誰願喝自己倒吧。”楊子爍已經開始動筷了。
整個包間裡有種跟炒大鍋菜一樣火急火燎的感覺,翟悉被這些人吵得頭皮發霧,他用筷子另一端撓撓腦門,脖子朝王玉儒的方向探了探:“哪個是你做的?”
“肉沫茄子,麻婆豆腐,還有那個京醬肉絲。”王玉儒給他指了指。
肉絲最近,翟悉夾了一大塊塞嘴裡,嚼了兩口:“什麼肉,沒吃出來味兒。”
“雞肉,”王玉儒的動作突然拘束起來,“味道很淡嗎?”
“不不不,味道特别正,超級無敵巨好吃,”翟悉豎了豎大拇指,“我就是吃不出來是什麼肉,平常吃飯你一吃就能吃出來嗎?”
“差不多。”王玉儒說。
“厲害。”翟悉大拇指還沒松,又在王玉儒眼前搖了搖。
王玉儒錯愕:“這很厲害嗎。”
“哈哈哈哈不是說你吃出來什麼肉厲害,誇你做飯好吃嘞,”翟悉看到王玉儒将信将疑的眼神,直接拍桌保證,“真的,我嫂子以後可有口福了。”
王玉儒笑着把頭搖了搖。
翟悉又回味了一下剛才的味道,真挺夠勁兒的,過年那次在家裡吃的時候沒細品,那時候還是個對十八中哪哪都不滿的小憤青,滿腦子都是對這SB學校的敵意,不知道有沒有記得誇一誇他哥的廚藝。
他又剜了一勺麻婆豆腐,吃完滿腦子就倆字,絕了,于是扭頭對王玉儒就是一頓猛誇:“簡直太香了!你偷偷練過的吧,弄的這麼好吃。”
王玉儒笑得更深了點兒:“好吃就行。”
酒傳到翟悉面前,他今天嗨過頭了,抓起來就要往高腳杯裡倒,卻被王玉儒一個眼疾手快給攔住了。
他哥抽走他手裡的白酒,給自己倒了半杯,然後換了橙汁過來,給翟悉滿上:“喝這個吧。”
“不是吧,我是未成年啊還是咱媽安排你監視我了,”他舉着面前被灌滿橙黃色液體的杯子,哭笑不得,“憑什麼不讓我喝酒。”
“你酒量小,”王玉儒提醒道,“喝迷糊了等下就沒法玩其他項目了。”
“上邊不是有卧室嗎,喝迷糊了我就上去睡覺。”翟悉還是想小酌一杯,眼神在酒瓶子上拉絲。
“然後睡醒了,一身酒氣地回家嗎?”王玉儒很平靜地,笑着看他。
那雙眼睛彎彎的,溫和有力,像飛鳥撩翅帶起的勁風。
他身上凝結了浮躁中所有的寂靜,隻需要輕輕嗅一下,就能屏蔽掉周遭全數鬧聲。
翟悉愣了幾秒,四下無人的幻覺才漸漸消融。
“……”好像哪裡有點不自在,翟悉别開眼睛,端起果汁來悶了一口。
“你今天出來玩,跟媽說了嗎?”王玉儒也端起酒杯随了口。
“沒說,”翟悉賭氣,“她管不着。”
“行,我知道了。”王玉儒點點頭。
翟悉一直都知道喝酒能拉攏關系,隻是自己一喝就醉沒怎麼親身經曆過,但今天他終于見識到了酒在人際交往中的含金量,那幾個平時打球就開始扮演人機的悶罐子,喝了酒變身社牛,又說又唱的,都要在餐桌上開個人演唱會了。
王玉儒的表現還好一些,除了臉頰微紅,其餘照舊。
“我看你們這些人就你酒量好,”翟悉瞅着王玉儒傻樂,“你看着沒變樣兒。”
“我沒喝多少。”王玉儒歪了歪頭。
高腳杯續過一次,前後加起來也得一兩半,是不太多,但翟悉向來任性:“我不管,我眼光好,我說你是最能喝的你就是。”
王玉儒愣了愣,染着紅暈的臉上半哭半笑:“行吧。”
“哎,”翟悉挪動手肘碰碰王玉儒的胳膊,然後放下筷子朝這邊壓過來,聲音也忍着沒全放開,“我看人真的很準,這會兒的功夫,我就看出來,呐,李謄飛,跟他旁邊坐着的那個女的,指定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