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這種關系的定義真的很奇妙,翟悉也想過試着往他和王玉儒身上套,但兩人之間的情感鍊接向來很詭異,翟悉有時候也不确定他們是不是,也沒有相關的名詞界定,畢竟法律兄弟和情感伴侶的疊加态還是太小衆了。
其實另一方面,也是更為主要的一方面,他也在隐隐擔心王玉儒會對這一關系抱有排斥心理。
所以牽起王玉儒的手,他真的忐忑到幾乎快要嘔吐出來。
他擔心這句話會給王玉儒的臉上灌進水泥,事實也确實如此,他哥的表情倏然間僵住,手上沒有動,靜靜地看着他。
但愣隻愣了一瞬。
接着就被逗樂似地笑了起來。
“怎麼,”翟悉心裡面酥酥麻麻的,“我腦子犯抽不行嗎。”
“行,”王玉儒拉着他往上走,“現在好點了嗎?”
“好點兒了,”其實翟悉感覺現在更不好了,心髒哐哐打鼓這誰受得了,“哥,你是不是在吸收我的智慧,怎麼感覺跟你在一塊我都變降智了。”
“沒事,你智商高,降一降也很聰明。”王玉儒說。
“怕不是給我降成負值了。”翟悉感覺王玉儒這會兒不追究男朋友的身份,純屬就是被他蠢笑之後不予計較了。
又往上走了半層,王玉儒松開了翟悉的手,放在他頭頂拍了拍,聲音很輕:“好了,還給你了,現在升到了一百三。”
翟悉看着他哥,眨了眨眼。
……他不知道一百三是什麼概念。
“比你還高嗎?”翟悉問。
“嗯,”王玉儒明顯有些忍俊不禁,他從兜裡取出鑰匙,往上瞥了眼,“到家了。”
翟悉滿意極了,美哉哉地跟上他哥。
門開了——
拖着地的胡潤妮回頭,看到突然出現的翟悉還以為自己累到出現了幻影。
“你怎麼回來了?”胡潤妮從王玉儒身邊擦過,伸手去接翟悉的背包。
翟悉躲開了她:“周末回來看看。你跟爸咋樣?”
王玉儒倒回去把家門關上,默不作聲地來到客廳,在王宇身邊停下:“爸。”
王宇擡頭,有驚喜但不多,看着他慈聲應了句哎。
緊随着,翟悉也來到了客廳。
“什麼我倆咋樣,”胡潤妮跟着翟悉往裡走,在聽到翟悉說是身體情況時,她抓着拖把吐出了幾乎半輩子那麼濃郁的歎息,“我都快叫你爸給愁死了,他摔那一下,療養期用完,公司就直接給他劃到以後的假期裡去了,也不讓他跟船,現在就天天擱家等着我供他吃喝拉撒。”
王宇偏下頭去,看往地面,鼻息很重地呼着,可似乎也不是無奈,而是厭煩。
這場面,與翟悉想回家的初衷截然相反,他沉悶地看着胡潤妮,對她非要把身體狀況說成經濟狀況的說辭極為反感。
“我他娘的又不掙錢,五個月不發工資了都,”胡潤妮把拖把棍往桌沿上一砸,“讓他出去開個網約車也不去,太惰了,什麼都指望我,累死我你沒老婆了也就知道後悔了。”
王宇擡了擡疲倦的眼皮,抵抗的聲音裡沒有憤怒,隻有悲哀:“孩子們剛回來,你又鬧什麼,再過兩個月我就能出海了……”
“什麼叫我鬧!”胡潤妮指着王宇,看向王玉儒和翟悉,“你倆給評評理,我提的要求過分嗎?開網約車又不用動,光坐那兒就行,又不耽誤他養傷,再說這都幾個月了還不好,敢情我之前好吃好喝伺候的都白伺候了是吧!”
翟悉感覺自己的手在發麻,就像是一種源自于基因裡的人生恐懼。
這是他的母親。
和看到兒子突然回家後,驚喜滿懷并準備一席美食的關懷式母愛不同,她要他承接住的,是滿腹的牢騷,與潑天的怨意。
“難道不過分嗎?哪有開着車養傷的。”翟悉挑起眼角,看着胡潤妮。
“我還帶病上班呢!你哥以前發着燒也能去上學!”胡潤妮喊叫起來,“怎麼就他矯情了,也不看看家裡現在什麼情況!所有的吃穿用度全是我的,這幾月房貸也是我還的,就這死樣了還得給你生活費,怎麼沒人想想這對我過不過分!啊?!!怎麼沒人為我想想!!”
翟悉想着是給她省點錢,但張口就滿嘴戾氣:“往後我不用你給我生活費。”
“行!你有錢,你有本事自己養自己,”胡潤妮已經徹底被翟悉激怒了,“花沒了也别來找我!”
理智上翟悉知道自己不該跟着一起落進情緒裡,但行動上他完全克制不住,看到胡潤妮發瘋他也沒了理智:“我不找你,你也别跟我這樣哭天喊地。”
胡潤妮突然攥住了胸口:“翟悉啊翟悉,我真是被你傷得透透的,我這是養了個畜生嗎!竟然這樣跟我說話。”
翟悉又要說什麼,手腕被王玉儒抓住拉了拉。
“媽,别生氣,”王玉儒擋在了他面前,“翟悉沒别的意思,就是想給你減輕點負擔。”
“他是那意思嗎!”胡潤妮說。
“是的,”王玉儒趕在翟悉張口之前說,“我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他之前就一直跟我說擔心你太辛苦。”
胡潤妮不說話了,繃着臉喘粗氣。
“媽你歇着,”王玉儒反手放在身後,沖翟悉勾了勾手指,“今天我跟翟悉給你做飯吃。”
翟悉也知道他哥這是要他現身表現的意思,但他實在不想接茬,索性起身,憋着氣鑽進廚房裡。
外面沒有胡潤妮的吱哇聲了,電視節目的聲音蓋過了寂靜,不多一會兒,王玉儒走了進來。
“翟悉。”
他聽到王玉儒在喊自己。
停止手上拿扒蒜當撒氣的動作的,翟悉蹲着擡起頭:“她幹嘛了。”
“在看電視了,”王玉儒系上圍裙,順手關上了廚房的門,“我來做飯就行,你在這待一會。”
翟悉又蹲着發了幾秒鐘的呆。
最後他吐了口氣,用沒碰蒜的手背揉了揉眼,站起來:“别了,我都來了,給你打點雜吧。”
“好,”王玉儒從冰箱裡拿出來蔬菜遞給他,“幫我洗個西藍花。”
翟悉接過來投到洗菜筐裡,邊洗邊斷續地說:“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她一句好話。”
“沒事的,”王玉儒切着菜轉過來看他一眼,“我也沒說過。”
“啊。”翟悉應了一聲。
“跟她吵架了也沒事。”王玉儒低頭切菜。
“怎麼沒事,”翟悉冷靜下來就開始懊悔,“她不給我生活費了可怎麼辦,哎,被她整得我也金錢焦慮了。”
高中獨立之後王玉儒就沒有生活費的概念了,于是問:“她給你多少?”
“這個月給我一千五,”翟悉突然嗤了一聲,“但是花了六百給我報那個老鄉會。”
“是沒花到點上,”王玉儒停了一停,“以後她再給你錢也别收了吧。”
“那肯定不能再要她的錢,”翟悉笃定道,“我今天都把話撂那兒了。”
“嗯,”王玉儒點火倒油,“以後我給你。”
“哈?”翟悉被這突然一個反轉吓得,手上一使勁,掐了滿把的西藍花花蕾,“搞什麼,這不是咱爸媽的義務嗎,怎麼還你……養我啊?”
“也是我的。”王玉儒在應他的前一句時,同步聽到翟悉說養他,遂而一愣。
在翟悉的概念塔裡,養育并不等同于愛,而且他對胡潤妮的養育又抱有抵觸心理,所以大概也不太會想要聽到一些類似于“我養你”的情話或承諾。
但如果沒了胡潤妮的生活費支持,翟悉又沒了“經濟來源”,王玉儒不願意讓他受這種困頓,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确實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内——項目階段的補貼很充裕,就算每月分給翟悉五六千,他手裡也還綽綽有餘。
他跟翟悉說了這個情況,最後還特别補充道:“不是養你,就當是,”他憋了兩秒,“……情感經費。”
“戀愛基金啊?”翟悉哈一聲笑了出來。
王玉儒沉默兩秒:“……嗯。”
“你這什麼邏輯,是還不知道我的戀愛對象是你嗎,”翟悉笑也不敢太放肆,還得使勁壓着嗓子,以防聲音洩出廚房被外面的人聽到,笑了半天他看到王玉儒也在笑,突然反應過來,“哦不,你都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王玉儒熟練地翻着菜:“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幫忙拿個盤子。”
“這麼快,”翟悉把盤子在王玉儒右手邊擺好,啧了一聲,“聞聞這味兒,我哥炒菜真香。”
“不用誇,”王玉儒笑了笑,“想吃自己拿筷子先嘗嘗。”
“懂我。”翟悉等菜剛一裝盤,就直接摸起來筷子炫了幾口。
說來幫忙的居然淪落到來幫忙吃了。
最終還是王玉儒獨自做完了另外三道菜的翻炒,不過翟悉也不是遊手好閑之輩,也算是幫了點端菜拿筷子之類無關緊要的小忙。
餐桌上。
剛吵完架後的氣氛還略有些悶窒,不過這可比邊吃邊鬧要好太多倍,但甩着臉色吃飯也很倒胃口,翟悉沒吃一會就飽了。
他撐開椅子站起來:“我吃好了,先回屋了。”
這是他們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前,吃了接近十分鐘晚飯後,出現的第一句話。
見胡潤妮和王宇不吭聲,王玉儒便問:“飽了嗎。”
“嗯,”翟悉故意說給胡潤妮聽,“剛剛在廚房吃了不少。”
王玉儒看着他:“好。”
簡短的對白也沒能把餐廳的氣氛帶起來,翟悉轉身,忍不住用力喘了一口,才注意到自己這半天來一直保持着的小心翼翼。
忽然間,響起胡潤妮的聲音。
“你明天幾點回學校?”
胡潤妮從不關心王玉儒,這不可能是問他哥的。翟悉頓住,緩慢地回過頭來:“明天中午十二點。”
“這個時間還行,”胡潤妮邊吃邊說,“我打完卡就回來送你。”
翟悉想說不用,但直覺告訴他不要在這個時候選擇忤逆,所以最終還是忍下了對胡潤妮的回絕,說了聲“好”。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
仰面朝天倒在發潮的床面上,他閉上眼,發現那種矛盾的情緒在心中愈演愈烈。
今天選擇回家難道就是一個錯誤嗎?
他回來壓根都沒有機會關心慰問王宇的病情,就被迫卷進胡潤妮那種小市民的情緒漩渦中。
然後在莫名其妙的擠兌中,也同化成了一個沒有理智、且張嘴就是一口惡怨的失心瘋。
門沒關緊,他聽到從餐廳漏進來一些斷續的交談。
是王玉儒在和胡潤妮說些什麼,很模糊,聽不真切,但翟悉卻很清晰地知道他們在說着自己。
他不想聽,走過去把門關上了。
不過這種時刻發生在家裡的嚼人舌根,在這個時候神奇地發揮出了一部分好的效果。家裡的氛圍死而複生,開始有了點回暖的迹象。
飯後胡潤妮繼續拖地,拖到翟悉這屋,還叉着腰施行了一通健康教育,叫翟悉平時學習也要多注意休息,累了就揉揉太陽穴,做做眼保健操,讓眼睛放松放松。
翟悉突然又很好奇王玉儒剛在是怎麼在胡潤妮面前說他閑話的了。
“知道,”他玩着手機拖延說,“我一會做。”
“記着啊。”胡潤妮又叮囑道。
“嗯。”翟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而胡潤妮似乎因為感覺已經做足了對他的關懷,有些驕傲得意,嘴裡念叨着“還得是我替你想着”,把拖過的地又多此一舉地再拖了一遍。
最後她打掃完衛生,準備回屋睡覺時,又突襲進來,查崗似地問他做沒做眼保健操。
“做了。”翟悉說。
“騙我吧你就,”胡潤妮哼聲,“到最後自己近視度數又漲了可别賴我。”
翟悉無語地提起手:“那行,我再做一遍。”
“這還差不多,”胡潤妮發号施令,“做完就趕緊睡。”
終于糊弄着把這位大佛給送回房間了,翟悉睜開眼,看着手機屏幕上來自他哥的微信消息。
-王玉儒:我跟媽說你學習用功,她擔心你用眼過度。
翟悉笑了笑,回複:就幾步路的距離,不能過來說?
-王玉儒:你那屋離她太近了
-翟悉:也是,她睡覺又不關門
發完這條翟悉就有點兒把持不住了。
現在的場所,明明是在身體最能獲得惬意和放松的家裡,卻還要偷偷摸摸地避免做一切可能會被長輩發現關系的事情,怎麼想怎麼帶勁。
有點兒搞地下那味兒了。
翟悉又坐了幾秒,幹脆起身,來到王玉儒的房間外敲了敲。
“哥,”他推開一條門縫,把腦袋探進去,“我想來跟你接個吻。”
王玉儒居然已經上床了,不過還在工作,橫屏擺放着手機,像是在看什麼課程。
聽到翟悉說話,那張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
那個瞬間他哥似乎是不知所措的,但鎮定來得很快,下一秒,王玉儒就一如往常地微笑起來:“爸媽都睡了?”
“他們那屋關燈了。”翟悉雙手扒着門,偷看王玉儒。
王玉儒的笑破開了一點,他把手機拿開,對門的方向招了招手:“先進來。”
翟悉鑽進屋裡,用背抵着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