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是五靈宗那位?”
“好像是的。”
“真的是他啊,看起來好強啊!聽說他三年前就已經是洞虛修者,這樣看起來真的好年輕啊。”
“他才二十四歲吧,二十一歲能成為洞虛修者,也是很厲害了。”
空行船内,碧雲軒的弟子們也看到裴玄,紛紛議論起來。
末了,有一個弟子突然輕歎一聲:“唉,可惜……”
他話沒說完,大家還是猜到他的意思。
這段時間,隻要提到裴玄,就很難不想到鏡空宗那個隕落的弟子。
顧然眼睑微垂,斂去眼中的光……嗯?
他神色一凜,眼角餘光看到舷窗外,剛才還沐浴在朝陽下的藍天,突然暗了下來。
空行船中一下變得黑漆漆的,隻有船尾那玄陣,還散發着幽幽的冷光。
“怎麼回事?”
“天怎麼突然黑了?”
“洞虛修者動手,不至于改天換日啊。”
碧雲軒弟子紛紛攘攘的聲音中,顧然霍然轉頭看向窗外。
——是魅!
空行船的舷窗外,天光像是完全被吞噬掉,他們整個小船,都仿佛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不僅沒有光,連聲音也仿佛一并消失。
顧然隻能聽到空行船中碧雲軒弟子們的聲音,船行破空的“嗖嗖”聲已經完全消失。
“是魅。”顧銘的聲音及時響起,“大家不要慌。”
伴随着他聲音落下,船艙中重新亮了起來,好幾名弟子都取出可以照明的法寶。
司空鶴也将他那夜明珠取出,低頭,聲音竟然有點小興奮:“居然是魅!”
他說着幾乎貼到那舷窗上,努力朝外張望,片刻後遺憾地對顧然說:“什麼都看不到啊。”
司空鶴話音剛落,空行船突然往下一沉。
“小心。”他連忙伸手扶住顧然的肩,“這是怎麼回事?”
顧然沒有回答他,仰頭看向空行船頂部。
那裡,木制的艙頂正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不過片刻,數條裂縫突然從艙頂向四周蔓延。
顧然收回目光:“那魅,就站在我們船頂。”
司空鶴連忙也仰頭看去,“嘎吱嘎吱”的聲音不絕于耳,艙頂已經滿是裂隙:“他會不會把我們的船壓塌啊?”
“二弟。”正說着,顧銘匆匆朝兩人走來,“這應該是洞虛後期的魅,不知道裴玄能否應付。”
畢竟到了洞虛修為,前期中期後期,每個小境界的提升,也是一步一天地。
“你拿着這個。”顧銘将一枚圓溜溜的小球塞入顧然掌心,飛快地說道:“一會兒若是真有什麼,它能替你擋下洞虛一擊。”
他說完又匆匆轉身,回到碧雲軒弟子中去。
顧然掌心那圓球光滑小巧,似乎還帶着絲顧銘的溫度。
他微怔,緩緩攤開手掌。
顧然白皙的掌心中,是一顆約莫雞蛋大小的珠子。珠子明明黑漆漆的,仔細去看,卻又覺得裡面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濃霧,濃霧起伏洶湧,像是自成一方天地。
霧珠。
顧然心念微動,顧銘給他的,是四品霧珠。
這東西來自霧境,修者祭煉後成為他們可以用的法寶。霧珠一旦破開,裡面的濃霧湧出,足夠隔開一方小天地,确實可以擋下洞虛一擊。
即便是在鏡空宗,這都算得上是比較珍貴的法寶了。
顧然猜測,這應該是父母給他們大哥的保命法寶,顧銘已經金丹修者,常常獨自外出曆練。
修者們曆練,從來都不輕松。
然而現在,大哥竟然毫不猶豫就将它給了自己。
他擡眸看去,碧雲軒弟子們在顧銘的安排下,重新變得井然有序。
船艙中變得安靜,隻有頂部“嘎吱嘎吱”的木頭破裂之聲,不絕于耳。
小弟顧墨站在他們身邊,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離開父母下山,還不知道什麼是危險,英俊的臉上寫着興奮和躍躍欲試。
其他弟子也鎮定下來,他們有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有的站在顧銘身邊。
碧雲軒此次來參加宗門比試,另一名金丹修者長身而立,正低低和顧銘說着話。
顧然擡頭,看向空行船頂。
好像是為了配合他的目光,在他擡頭的瞬間,那艙頂突然發出“咔嚓”一聲響。
緊接着就是“砰”的一聲響,一塊木闆直接掉了下來。
船艙一片嘩然,剛坐下的弟子們又跳了起來。
大家驚疑不定地擡頭朝船頂看去,那裡明明露出一個黑洞,仍然黑漆漆一片,連風聲都沒傳入絲毫。
裴玄,出手了。
顧然斂目,右手放到自己的儲物錦囊上。
“司空鶴。”
“嗯?”司空鶴湊近一些。
“我說動手,你便用新學功法,盡全力擊向船頂。”顧然說道。
“好。”司空鶴立刻點頭,問都沒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顧然右手按住自己的儲物錦囊,左手輕輕在椅子上敲打着。
一下一下,緩慢,卻有節奏。
顧銘和另一名金丹弟子曲高易并肩而立。
碧雲軒也是劍修宗門,劍修,本就是修真界人數最多的修者之一。
即便是在玄武閣守護的楚國,武修要比别的國家更盛行,劍修人數也不會輸給武修。
顧然卻看着顧銘和曲高易身邊的長劍,眼中閃過片刻茫然。
劍修們築基成功後,第一件事便是親手煉一柄屬于自己的本命劍。
本命劍随主人,有的修者喜歡闊朗的大劍,有的修者喜歡窄一些。
鏡空宗是當世第一劍修宗門,顧然見過門中弟子劍短如匕首,又險又利。也見過弟子本命劍寬如刀,威風八面。
本命劍會一直伴随劍修們成長,随着劍修的修為提升而提升。主人越是強大,本命劍就會變得愈發鋒銳。
修真界那些強大的劍修們,有時候甚至不需要本命劍真正出手,光是劍氣,便可縱橫捭阖,一劍光耀數百裡。
主人若是隕落,他的本命劍就會從此蒙塵。即便是再鋒利的劍,也會變得暗啞無光,劍刃甚至會自行卷曲開裂。
仿佛是在無聲無息地為自己的主人,葬劍。
顧然收回目光,手指依然有節奏地輕輕敲打着座椅。
“動手。”在他默默數到九十九時,他突然開口。
船艙中,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安靜得讓人有些窒息。
就連那“嘎吱嘎吱”的木闆碎裂之聲,都已經停止。
就在這時,一身勁裝的司空鶴突然拔地而起,雙拳往艙頂猛擊而去,拳影刹那潑灑而出,化作千百個一晃而過的虛影,将整個空行船船艙,籠罩其中。
“轟隆”一聲巨響,沒人知道船外漆黑一片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碧雲軒弟子們隻能感覺到,空行船又重重一震,然後急速往下墜去。
“啊——”數名弟子都不由自主發出驚呼聲。
但很快,就被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蓋過:“該、死。”
那聲音自空行船外傳來,冷如冰雪,卻也悅耳如洞箫之聲。
空行船,猛然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
碧雲軒大多數築基修為的弟子早已站立不穩,船艙中“哎呀哎呀”驚呼聲不絕于耳,剛才用來照明的法寶跌落一地。
整個空行船,又變得混亂起來。
顧然左手握緊椅子,右手一顫,掌心赫然是一柄堅硬的劍柄。
他擡頭看去,昏暗的光線中,顧銘和曲高易雙雙躍起,本命劍出手,也朝艙頂強攻而去。
五。
顧然在心中默數,仰頭看向艙頂。
那裡依然黑漆漆的,像是被吞噬幹淨的一片虛空。
四。
顧銘和曲高易手中的劍,重重刺向艙頂。劍尖觸感十分奇怪,像是什麼都沒刺中,可是等他們想收回自己的劍時,又覺得有股大力吸住了本命劍,無論他們怎麼用力,也無法收回長劍。
三。
司空鶴簡直太聽話了。
他壓根就沒管發生了什麼,隻是按照顧然說的。拳影鋪天蓋地灑出,籠罩整個艙頂。
二。
船艙外,終于再次響起一聲冷哼。
如玉石輕碰。
裴玄,生氣了。
一。
船艙,也開始被無盡黑暗吞噬。
司空鶴的夜明珠,那些弟子們的照明法寶瞬間全都消失不見。
空行船中,變得無比寂靜。
明明還有另外九名碧雲軒弟子在,明明在被黑暗吞噬的瞬間,顧然還看到司空鶴矯健的身影。
可是現在,他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顧然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他右手握緊掌中的劍柄。
另一個顧然也是劍修,他已經是築基修者,也會有自己的本命劍。
劍,是再普通不過的,修真界劍修們最常用的長劍模樣。
顧然深吸口氣,猛然一掠而起,劍若驚鴻閃過。
他明明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可是一劍出,卻在那無窮的黑暗天地中,撕裂出一小道裂隙。
有天光,從那裂隙中傾瀉而下。
也有聲音,從那裂隙中傳入——
“這魅……好像吞噬了一搜修者們的空行船?”
“嗯。”裴玄的聲音冷冷傳來。
“似乎是一艘可供十人乘坐的空行船。”先前那說話的人又說道:“這時候朝楚都而去,或許是某個宗門去參加宗門比試的。唉……”
那人輕歎一聲:“可惜了,魅既然已經死了,那些修者恐怕也活不了……咦?師兄,你看,那魅的身體,竟然裂開了!”
很快,那魅身上的裂隙變得更大了,大到足夠那人朝裡面看進去。
他還從未見過魅死後身體還會裂開,他從前見過的魅,将死的時候總是會将自己縮成一團,然後身體逐漸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
不論之前被他們吞噬掉什麼東西,都再也無法從裡面取出來。
“喂!裡面還有人嗎?”那五靈宗的弟子探向那個裂口,大聲問道。
“唔……”空行船上,碧雲軒的弟子們,有些懵懂地站了起來。
這時候空行船已經恢複平穩,有個弟子大着膽子回了聲:“我們還好。”
“他們還活着!”外面那叫裴玄“師兄”的五靈宗弟子聽起來也很高興。
緊接着,“撕拉撕拉”一陣如裂帛般的聲音響起,空行船上變得越來越明亮。
“啊——”碧雲軒弟子們驚呼着打量四周,他們乘坐的空行船,竟然已經變成這個模樣了嗎?!
那船原本是烏篷船模樣,現在艙頂已經完全消失,就連船頭和船尾也都沒了。
隻有衆弟子們站着的船艙地面,還勉強能看得出原本的形狀,可以讓碧雲軒的弟子們站在上面。
就在這時,“砰砰”兩聲悶響,顧銘和曲高易從高處落下,倒在了地上。
“當當”兩聲聲,他們的本命劍也跟着落在兩人身邊。隻是兩人的劍身都隻剩半截,即便是剩下的半截劍身,也變得坑坑窪窪,看起來特别凄慘。
“師兄!”碧雲軒弟子們連忙沖上去,将兩人團團圍住,“師兄!”
“大哥!大哥你怎麼了?我大哥他怎麼了?”
“師兄!師兄!”
船艙裡又變得有點亂糟糟的。
“讓我看看。”這時候,那名五靈宗弟子跳入空行船中,快步擠入人群。
他毫不猶豫地俯身半跪在顧銘身邊,擡起他一隻手腕摸了摸,很快又換過曲高易的手腕。
片刻後,那五靈宗弟子說道:“兩位道友脈息平穩,應該隻是昏過去了,無妨。”
碧雲軒弟子們總算松了口氣。
大家這才開始七嘴八舌問起來,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其實他們現在都還是懵懵的,好像就是天一下黑了,然後船艙裡也跟着黑了。
弟子們回憶起來,船艙裡也變得黑漆漆,連照明法寶都沒用之後,大家好像都不記得那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回過神來,就是現在了。
“對了!”一名碧雲軒弟子突然說道:“我記得先前,司空鶴突然跳出來,對着艙頂打拳。他當時是在……保護我們嗎?”
“打拳?”那五靈宗弟子瞥了地上兩柄斷劍一眼,“你們是武修?”
“我們是劍修,隻有司空鶴是武修。”另一人連忙說道。
司空鶴倒是一副沒事的模樣,在天光照入的第一時間,他就快步走到顧然身邊。
“你沒事吧?”他伸手去扶靠坐在地上的顧然,“怎麼臉色這麼白?”
司空鶴說着,下意識伸手就去摸他的額頭:“受傷了?”
“我沒事。”顧然頭一偏,避開他的手,“讓我坐會兒。”
“噢。”司空鶴撓撓頭,轉頭看看那邊圍成一圈的碧雲軒弟子,壓低聲音問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又是誰?”
他說着,又看了看周圍,好像終于注意到已經變得殘破不堪的空行船。
司空鶴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的船怎麼變成這個模樣了?”
“嗯。”顧然斂目,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