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尊者喜靜為理由、以親傳後輩的名義,請求沈元良設下結界,封鎖消息,隻為率先設宴,讓侄子董卓然在玄祖跟前露個臉。
他也幻想着,若卓然這孩子争氣,能憑借伶俐口齒,得尊者青眼,被指點一二……
可幻想終究是幻想啊。
董恒通跪坐在清虛對面,壓根不敢說話。
低着頭,心中找尋了近百個開頭,卻吐不出半個字。
董卓然更是跪在外間走廊裡,半步進不得。
天道無心無情,修士達到某個境界後,六根會更清淨,六緣會更淺薄,更有飛升者,為斬斷情緣,殺徒殺子證道。
所以,即便有相同血脈,他依舊害怕這位‘爺爺’。
他更不敢叫出‘爺爺’二字,在家族中,無論是何輩分,面對清虛,都必須尊稱‘玄祖’或是‘聖尊’。
‘玄祖,晚輩有一小侄,聽聞您出關甚為大喜,特意為您尋來萬年靈芝,研磨成粉,取梅間雪烹煮,制得靈茶,煩請您品嘗一二。”
‘玄祖,樓下在演昆山曲,乃是卓然那孩子在外頭請來的凡俗戲班,您若有興趣,盡可下樓觀賞一番。’
‘玄祖,卓然幼時常家中長輩講述您各種事迹,故而崇拜不已,日夜求神拜佛,焚香禱告,隻求能見您真容,侍奉您左右。’
董恒通在腦子裡組織語言,慌亂中忽聽一聲笑。
他僵硬地轉頭去看沈元良,發現沈元良也在看他。
眼中同樣震驚。
顯然,剛剛不是對方在笑。
他們兩同步,緩緩向上擡首…
主位上,老者盤膝而坐,此人身形佝偻,白發白眉白須,正眼帶笑意,津津有味地望向論武壇。
仿佛那裡正在上演九州最有趣的折子戲。
沈元良對董恒通使個眼色,兩人又齊齊回頭,看向窗外。
穿過纖薄朱紅窗紗,四道目光寸寸延展,最後落在論武壇。
論壇伫立,門前黑旗飛揚,檐頂石獅肅穆,内裡卻不複以往莊嚴。
遙遙望去,螞蟻般大小的學子正打成一團,呼呼啦啦,亂七八糟,毫無半分風采可言。
沈元良急匆匆抱拳行禮:“尊者恕罪,新生學子方入學三日,不懂規矩,不知禮節,晚輩立刻派人前去……”
“不必。”
蒼老的聲音響在室内,如秋風蕭瑟:“我瞧着有趣,想多看會兒,你不必遣人去攔。”
沈元良拱手稱是,不再多言。
董恒通見玄祖在興頭上,更不敢插話打斷,也小心翼翼陪着活祖宗,一起看小孩打群架。
高境者五感通明,通過陣陣叫罵聲,知曉中心戰圈那些孩子的名姓身份。
白家雙子,夏家姐妹,路苗,陳思源,以及陶晞。
清虛捋着白胡,忽然道:“叫陶晞的小孩最是有趣,看着雙腿細瘦,倒是格外敏捷靈活。”
董恒通心底‘咯噔’兩聲,氣道:怎地又是陶晞!
小毛孩修為低微,命格衰弱,運氣造化倒是不小,能得到玄祖的誇獎!
董恒通邊注視武壇情況,邊悄悄觀察清虛神色。
半晌後,他得出驚人結論:玄祖的目光仿佛定格在陶晞身上,不曾移開。
在看到陶晞用激将法,哄騙張大勇吃蟲時,清虛更是撫掌大笑,仿若寂寥秋風中摻了桃花酒水。
清虛很久沒有笑過,此次難得開懷,竟是因為個小孩子。
他自己也有幾分詫異。
聖邸存在千萬年,雖然悠久,卻也陳舊,他太久沒有見過新鮮事和新鮮人。
此刻看着陶晞幹架,像是見到一隻小鷹在學飛,無論是掉到泥沼,還是摔入煙湖,他都會爬起來抖抖羽毛,甩掉塵屑水珠,繼續咬牙使勁兒飛。
小鳥崽子展翅飛翔,碰撞萬年蒼山,竟是生生敲出了響兒。
于是,閉關多年,年逾兩百歲的渡劫老道,陡然生出了交友的心思。
這時,張大勇因不敵陳思源,怒火攻心,激動地昏了過去。
他被七手八腳地擡走後,武壇幹架衆人也慢慢散去,隻剩陶晞的‘親友團’。
陶晞沒受重傷,隻在白淨額角挂點彩,他揉了揉額頭的烏青,渾不在意地笑笑,又伸手拍陳思源肩膀:“咱們打赢啦!兄弟我說到做到,請你們幹飯!”
夏采薇開心地問:“咱們去哪兒吃呀?”
陶晞大方道:“哪裡貴去哪裡!”
雙子齊齊道:“折桂樓最貴。”
陶晞道:“那就去折桂樓。”
最貴的折桂樓,折桂樓最貴的頂層,忽然響起老人的聲音:“去,開門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