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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映着長街瓦檐,晚風吹着柳枝末梢,光是冷的,風也是冷的。
“移魂。”
陶晞聲音發顫:“他想将小滿的魂魄放進冥河水魔的軀殼。”
楚驚寒點頭:“對,他打算移花接木,栽贓嫁禍。”
“趙小滿報仇時情緒失控,先被冥河水魔蠱惑心智,後被操縱解開縛魔靈鎖,導緻全鎮百姓遭大魔屠殺,本尊出現後重傷大魔,還将那惡貫滿盈的魔關進了血月烏淵。”
明宣猶如說書人,面色不改,口齒流利:“事情經過便是這樣,不知兩位長老意下如何?”
“這個解釋确實天衣無縫。”執杖長老撫掌贊歎:“侄兒不愧為董家今朝的佼佼者,果真足智多謀。”
烏淵,東境以東,以一道水鏡分隔人間與地獄。
水鏡以外,天朗氣清,春時百舸争流夏日千山峥嵘,秋有碩果冬有瑞雪,大多的百姓們受世家宗門庇護,生活地穩定安甯,堪稱歲月靜好。
水鏡以内,血月高懸萬萬年,沒有晝交替,更無四時輪轉,遍布沙塵毒瘴,終年罡風雷暴相交,是天降神罰的地界。
本來因水鏡存在,兩地猶如陸地海洋,将永遠不會相融。
可偌大洪荒宇宙之下,沒有什麼能夠永垂不朽。
在近來的三千年,鬥轉星移,滄海變桑田,這道水鏡也在緩慢而堅定的膨脹。
換句話說,烏淵的地界在緩慢而堅定地擴大。
無數大能探看研究,得出結論:天罰需要活物來承受、來吸收;否則水鏡将持續膨脹,直至炸開。
神明降罰,自然是有罪者伏誅受懲。
譬如大魔,邪修,陰祟,還有窮兇極惡的亡命徒,和犯下大錯的世家修士。
最後,由極樂佛寺提議,聖府牽線搭橋,全部頂級豪門宗族組成聯盟,共同承擔義務,定量向烏淵輸送魔物與罪犯;同時,也向每位捕魔者提供巨額獎賞,比如萬擔靈石,比如稀世典籍,比如一座福地洞天。
幾千年時光流水般逝去,聯盟已瓦解,可承諾依然在,義務依然在,獎賞也依然在。
“明宣賢侄此計确實是一舉兩得。”拂塵長老道:“不過,烏淵需要活物,冥河水魔已經死透了,如何再将其關進烏淵?”
明宣手指地面的趙小滿:“放心,侄兒自有妙計。”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兩位老怪物不再過問,操縱靈舟飛到天邊,做法封鎖整座小鎮。
這兩個老東西氣質陰異,修為高深莫測,又不知祭出什麼法器,不消片刻,小鎮的天空上方出現灰蒙蒙的弧形薄膜,像是倒扣在地面的大碗,‘碗壁’在肉眼可見的變厚。
按照此刻速度,大抵到太陽落山前,厚度将如同牆壁般。
陶晞知道,這就是他初到臨棠時見到的‘神秘護罩’,正是這個該死的東西鎖住了臨棠百姓的怨氣,引得周遭山野生出許多魅和魇。
兩人辦完事,回到明宣面前,執杖長老捋着胡須道:“老夫祭出了水虹澤鎮派至寶之一,吞天缽,這是當時最堅不可摧的結界法器;再過半時辰,法器将與城鎮徹底融合。”
“屆時,大乘以下修士進來如同泥牛入海,有來無回;大乘以上若想出去,也得耗費大半真元才行。普天之下,能夠劈開這道結界的,隻有清虛師兄的太和古劍。”
明宣含笑道謝,同長輩道别,他們叮囑明宣早些從小鎮出來,而後駕駛飛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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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宣回落到地面,念出一段古怪口訣,下方陣法的每道符文忽然閃動妖冶光芒,光波不停舞動,海浪般此起彼伏。
趙小滿感覺有雙無形的大手,伸進他皮囊内,在生生地拉扯他的靈魂。
他舉起刀柄橫在脖頸,企圖自殺,卻被一道靈流将斷刀擊飛。
明宣施施然走近,蹲下身體,低聲譏笑道:“你殺蘭悅時,本尊未阻攔,已是恩賜,你不會這次還能成功吧,狗雜種。”
趙小滿同樣譏諷道:“為區區幾顆靈石,不惜動用邪術換舍移魂,你才是狗雜種。”
明宣聽罷,認真道:“不,靈石,典籍,福地洞天,以及等等寶物,這些水虹澤都不缺,本尊隻是想讓你痛不欲生罷了,如若不是你,本尊現在依舊受臨棠那幫愚蠢百姓的尊崇愛戴,享受香火供奉,哪裡會惹得這一身腥。”
明宣從懷中取出一枚圓鏡。
是市井集會常見的,女兒家用來梳妝的螺钿小銅鏡。
真君祠廟落成後,老鎮長請他去看,面對站滿街巷的人們,他随手拿來一枚鏡子,動用真元結出靈力線,将神像眼珠與鏡面相連,他溫柔地告訴大家,待到他空閑時會透過佛像與衆人交流。
于是仙君祠廟百姓絡繹不絕,每每也和昨夜一樣,帶着自以為是寶貝的可笑貢品。
他是水虹澤的天驕,生在祥雲端,從小披金戴銀,食靈肉仙果,引瓊漿玉露,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梅酒,果子,糕點,手串,劍穗。
那幫凡人送的東西破破爛爛,散發鄉野的髒臭俗氣,他惡心都來不及,可如今被趙小滿毀掉,不知為何,還是感到憤怒。
他不理解這種憤怒從何而來,于是把心中所有的氣統統發洩給趙小滿。
他語氣透着森森冷意:“趙小滿,隻有你去烏淵受盡折磨,方能解我心頭恨意。”
趙小滿看着他,忽地笑出聲,笑得胸腔起伏,大口大口吐出鮮血:“明宣,我會想方設法地逃出烏淵,将你所有惡行公諸于世。”
“那破留音海螺已經被踩成齑粉,你沒有證據了。”
明宣不以為然地挑眉。“另外,沒人會相信一隻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