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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五鼓,風聲漸消,連水塘邊的蟬鳴蛙聲都停歇了。
唯有小屋裡響起勺子和碗清脆的碰撞聲。
本來這個時間想幹頓好的,可謂非常不現實。
陶晞任命地爬起來,想在納袋裡翻找幾個幹巴酥餅墊墊。
誰知這大哥哥竟變戲法似的端來一碗粥,紅豆軟糯,杏仁清甜,陶晞把兩頰撐得鼓囊。
楚驚寒怕這‘餓死鬼’嗆着,接過勺子一勺勺慢慢喂他。
大碗甜粥喝完,楚驚寒又給他倒來一杯茶水,陶晞邊小口撮茶,邊聽楚驚寒道:“我方才探你紫府,發現内裡有團至純精氣在緩慢聚攏。”
陶晞歪歪頭:“我也感覺到了,就是不知那是什麼?”
其實他殺死妖蟒時就感受到了,劈開吞天缽後,感知更是達到巅峰。
楚驚寒眉頭輕皺起:“那你為何不對我說?”
小孩子太不在意自己身體了,有這麼大事竟還能憋着。
陶晞聲音小小的,道:“我怕麻煩你。”
這幾天,他心中過意不去:大哥哥幫助我好多次,因為我受好多傷,我總是遇見麻煩,我總是做拖油瓶,假如這團鼓脹的氣流是某種頑疾,某種毒物,豈不是又要麻煩大哥哥救他!
是要麻煩人家流血?還是請人家渡些靈氣過來?還是讓人家去某某兇險山域采靈芝摘雪蓮?
陶晞挑眉:,故作輕松“沒關系,不用管我的,隻是有點脹,挺一挺就好了,反正我病那麼多,病多不壓身。”
楚驚寒薄唇緊抿:“想來你在臨棠已有所感知,倘若我不問,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說?”
他音色天生帶點涼意,此時更甚。
陶晞擡眼,睫毛抖了抖:“你生氣了?”
楚驚寒眸光深深,沒立刻說話。
過了半晌,才道:“嗯。”
“别生我的氣。”陶晞去拉楚驚寒的手,把他手指一根根掰開,掌心出現三個見骨深,花朵形狀的血洞。
陶晞眼睛垂了垂:“你受好多傷,我不想你再辛苦。”
那時自己意識陷入混沌,但迷蒙中仍然看到有人飛身為他擋镖。
他取出根嶄新發帶,塗上藥膏,一圈圈纏在楚驚寒掌心:“大哥哥,你傷口好深,肯定好痛好痛,要過很久才能好呢。”
包紮完畢,陶晞沒松開,楚驚寒也沒有抽出手。
夜色濃深,燈火昏暗,兩人相對無言。
陶晞慢慢低頭,有點沮喪:“我自從離開老家,身上總有壞事發生,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麼。”
楚驚寒看着他的發旋,說道:“這次不是。”
“嗯?”
陶晞帶着鼻音,遲疑道。
楚驚寒道:“你快結丹了。”
!
陶晞猛地擡頭:“真的嗎?”
“真的。”
楚驚寒道:“那股靈流至臻至純,隻是過于膨脹松散,你身有病疾、根基不穩,也不會梳理,所以感到憋悶疼痛。”
“原來是這樣啊。”
陶晞心裡大石頭落下,樂滋滋躺回床上。
看見這一幕,楚驚寒胸前梗着的那股氣忽地散了。
尋常修士,不論宗族大小,門派高低,都有師尊或夫子引路,帶他們領悟何為修行,何為大道,詳細講解每個境界的奧妙狀态,以及升階前的種種表現。
在北境飛蛾島,楚驚寒在陶晞房間看到過很多千奇百怪的玩具、冬蟲夏草鹿茸雪參等各種補藥、用浮光錦和軟煙絨做的衣裳,百來冊連環畫本。
但唯獨不見一本關于修行的書籍。
他想,如果沒有意外,陶晞會快快樂樂被他師父師兄養一輩子,可小病秧表面柔軟,心裡要強。
靠着幼年期積攢的一點點微薄靈氣,一點點微末道法,一點點淺薄見識,就駕着大船風風火火地出海。
怪事壞事接踵而至,跌跌撞撞到今日,其實連一本正統的道經心決都未讀過。
這麼個“修行文盲”似的小孩,面對身體産生的巨大異樣,卻因擔心麻煩到自己,瞞着不說,這幾天想來是害怕壞了。
“沒想到,我竟然要結金丹啦。”
“要是顧桡、甯昭、老蜻蜓知道了,肯定驚掉下巴。”
陶晞翹着腿,眼睛亮亮的。
楚驚寒目光也變得柔和一點,他自納戒取出本書冊:“這是三清劍訣,有助于你梳理真元,凝實精氣,此劍訣招式輕靈如水,正好與太和的暴烈相互壓制。”
陶晞很珍惜地雙手接過,當即開心翻開看看。
然後,楚驚寒就見他目光落在了第一頁,第一行。
三息後,還在第一頁,第一行。
十息後,依舊是第一頁,一行。
.........
半刻鐘,第一頁,第一行。
楚驚寒道:“怎麼了?我記得你是識字的。”
“我當然認得每個字。”陶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