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工作還是不好找,要麼離夏強太遠,要麼老闆含糊不說工資,要麼人家嫌我學曆太低,都挑不到合适的。
找工作的過程中我還被黑中介騙了500塊錢,也沒臉找夏強借錢,他已經夠幫忙了,張口請他的工友收容我在他們女生宿舍裡。
他們飯館老闆給男女生都提供了宿舍。就在租來的房子裡分男女兩個屋擺了一排架子床,其中有個女生去跟她男朋友住,所以那個床位就空出來了,
每天都有可能有老闆來檢查,那位工友冒了風險,夏強陪着笑掏出一瓶飲料遞過去:“是我妹妹,多照應啊。”
他跟我一樣才19歲,好像忽然一下會來事,成熟了,接人待物像個大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小時候,那時候我們都在黃柏溪村。
我們村裡上下有十幾個孩子,有比我們年齡大的,也有抱着奶瓶拖着鼻涕的。
但是夏強征服了他們所有人。
玉米田下面魔芋羽毛樣的葉子層層疊疊,玉米正吐穗,柱頭幾嘬毛焰火樣散開,白色紅色的須絲又嫩又軟。
玉米本身則雄赳赳氣昂昂屹立土地裡。
下雨後的水汽清晰聞得見,青草和土地藏在水汽裡沖我們裹挾而來,
我們排着一列從田埂跑過,右手順勢從草浪上摸過,手底下毛茸茸癢呵呵的有股沖勁,那是草木發芽的力量。
夏嚣張帶着我們撒歡,那時候他那麼驕傲,昂着頭從稻田裡走過,是稻田裡的無冕之王。
饒是誰看到他,都無法把那個人跟眼前這個低頭遞煙哈腰的人聯系到一起。
然而夏強不在乎,他解決難題後就扭頭笑嘻嘻吩咐我:“安心在這裡住着啊。”
我“嗯”了一聲,走到陽台上看太陽。
太陽就是太陽,永遠挂在天空。
其實我家鄉的太陽跟這裡的太陽應該是一個太陽。但是它們看上去一點都不一樣。
家鄉的太陽在水汪汪的藍裡,旁邊的雲朵蓬松而大塊,大團大團快速掠過大地,
這裡的太陽要更兇狠些,也更沒有感情,天空仍舊是藍色的,但那種藍不是家鄉那種讓人眼睛看多了恨不得跳入其中就不想出來的藍,
這裡的藍是幹巴巴的,冷冰冰的,像是一個電子巨幕。
而天空空蕩蕩像一座墳場,空曠的墳場。
*
我之前從來沒有做外賣的經驗,也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朋友。
以前工作的流水線大家對工作發牢騷時都會說“大不了我去送外賣!”,
從他們說的這句話我能隐約感受到送外賣并不是一份好的工作,至少沒有流水線工作好,但是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即使現在科技發達,我們進廠也都是口口相傳,從來沒有接觸過工友們口中的“招聘”,所以我對着那一堆表格看了又看,生怕出點問題。
上鋪的蓬招娣,看着我張羅着找工作也有點意動。
她有點膽小,我剛住進來時她憋了兩天都不敢跟我搭話,偶然目光對視她吭吭哧哧冒出個“你好”随後就吓得立刻躲開目光去。現在熟悉了才好點。
在知道我想去送外賣之後她問了我好幾遍相關的流程,我猜她也想離開。
也是,天天端盤子無聊死了,看到的都是那點人,是個年輕姑娘都想出去溜達溜達。
可她在看到那一堆表格後望而卻步。
夏強想幫我,手向下滑落,邊看那些表格邊啧啧出聲:“真厲害,我是耐不住性子填那麼多表格,看着就煩。”
“就是,大凡能耐着性子看那麼多表格,我們也不至于落到這裡。”旁邊的工友幫腔,嘿嘿笑。
填完我的基礎信息我安靜的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好在外賣公司給我打電話的時間很快。
很快我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本地的一個座機。
我很快就猜到了應該是外賣公司的電話。我吸了口氣,感覺肚子鼓鼓的,這才走到窗邊站起來,按了接通鍵。
對方是一名女士,聲音很柔和,發音方式字正腔圓,裡面我沒有的鎮定從容提醒她來自我沒有觸碰過的另一個世界。
她問了我幾個問題,随後說:“不久會聯系你的。”
我想問這個不久是多久,但沒敢問出口,萬一多嘴這一句惹得她不高興了不想要我了呢?
窮人家的孩子總有一種奇異的警覺,豎着耳朵随時觀察身邊的風吹草動,能敏銳捕捉到周邊是不是安全,好安穩得在老鼠洞存活下去。
我挂了電話。
這才發覺手裡攥着一個沒頭發的懶羊羊玩偶。
原來我剛才接電話站起來時,緊張讓我随手對挂在窗邊的懶羊羊下手,它頭頂那一小撮冰淇淋樣頭發和本體本來就是縫合在一起的,我無意識拔掉了它的一坨頭發。
“我不小心弄壞了你的玩偶。”我趕緊跟蓬招娣道歉,“現在下單給你買個新的。”
“我懂。”她沖我擠擠眼睛,“我給男朋友打電話時我家後園子的草都被我拔光了。”
我笑,雖然認識了兩天就感覺她是個戀愛腦,張口閉口男朋友:“如果我能通過一定請你吃飯。”
“好啊,多久有結果?”她笑起來單側有個酒渦。
"她說不久就會聯系我。"我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不久是多久。”
好在這個不久并沒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