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
倒也不至于罵自己小人。
謝槿暗暗撇嘴,倒也笑着應下,“行啊,我這兩日就有空。讓長豐真人帶他那個口出狂言的弟子過來給我師父磕個頭,也不算為難他們吧?對了,大師兄,我給小師弟煉制解寒毒的丹藥需要一些珍稀靈草,我這裡怕不夠,你看,這事又該怎麼說?”
蕭珩一眼看出來他肚子裡冒着壞水,當即意會一笑,“忘憂師叔可是九峰峰主,那小弟子膽敢編排忘憂師叔,去磕個頭認錯是應該的,回頭我主峰也會懲處一番那小弟子。既然小師弟是被長豐師叔的徒弟打傷的,那這藥材,也理應讓長豐師叔出。”
兩人相視一眼,笑得更開心了。
蕭珩走時帶走了謝槿給的藥材單子,謝槿在門前目送劍光遠去,才揉了揉笑累了的嘴角。
小黃鳥還在桌上挨着謝槿的茶杯睡着,謝槿無奈搖頭,轉身回到樓上時,紀雲舟仍坐在床上,恢複了些許力氣,正在打坐運功。
察覺謝槿回來,紀雲舟很快撤去靈力,“謝師兄。”
見他要起身,謝槿擺了擺手,拎起桌邊用小火爐熱着的水壺倒了一枚溫水,遞給紀雲舟。
“小師弟感覺可好些了?”
水杯熱度傳到掌心,稍稍驅散幾分寒意,紀雲舟神色複雜地看着謝槿,很想問他當年在山神廟的舊事,又覺得似乎有些唐突。他怕謝師兄知道自己能聽見他的心聲後會遠離自己,但謝師兄是他的恩人,是他在那個最絕望的時候暗中相助的恩人。
即便他隻是因一時好奇而來,隻因一時心軟而幫助自己,卻也讓自己得到了一場美夢。
那年的早春比每一年都溫暖,他至今仍清楚記得。
紀雲舟抿了抿唇,末了還是搖頭,“已經好多了,隻是不知為何,調動不起太多靈力。”
【這是丹藥效果啊,目的隻為了全力幫你逼出體内寒毒,方子是有些狠了,但第一療程就是這樣的,過會兒吃完最後一顆丹藥就能緩和些了。照這個進度,以後病發時再吃上兩個療程,你體内的寒毒就能清除至少八成,日後也不會發作痛苦了。】
謝槿想着取出最後一粒通體散發着靈光的白色丹藥,笑道:“再吃完這顆丹藥就好了。”
心裡想那麼多,嘴上卻不解釋,若非能聽到心聲,真的會讓人懷疑……紀雲舟怔怔看着眼前的丹藥,收留他的雲先生醫丹雙修,他自小侍奉靈草跟着煉丹,是懂丹藥的。
“這是……六品漱心丹?”
謝槿一點也不意外,反倒笑起來有些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小師弟見過?這是我煉制過品級最高的丹藥,你身子虛弱,這漱心丹正好能修補你被寒氣侵蝕的根基。”
【雖然原文裡沒提過那位雲先生的修為,他能煉制七品丹藥,至少該是化神期左右的修士,小師弟跟着他,雖然沒能得到他煉丹的真傳本領,卻也是很有見識的。】
紀雲舟被誇得耳尖泛紅,緩緩點頭,“曾見過一回,但先生說我寒毒太深,會浪費丹藥。”
“哪有什麼浪費不浪費的,不把身體補回來怎麼早日将寒毒完全逼出來?”謝槿也可不管這麼多,直接将丹藥塞到他手裡,笑眯眯道:“更何況,你這丹藥自有人賠償。”
能煉制出六品丹藥的,得是元嬰期修士……紀雲舟看謝槿的眼神也有些吃驚,心想謝師兄該是煉丹天才,才能在金丹後期煉制出六品丹藥,看他笑起來又像狐狸一樣。
溫文清雅,又狡黠無辜。
紀雲舟臉頰不自覺紅起來,“是唐禹他們師徒嗎?”
謝槿挑眉,“小師弟聽見了?”
意識到自己暴露了偷聽的真相,紀雲舟臉更紅了。
謝槿卻不甚在意地笑起來,“既然小師弟聽見了我和大師兄的安排,可願意接受這個結果?長豐真人畢竟是師祖的弟子,别說我,就是大師兄也不能對他如何,這次是他被我抓到了尾巴,他才肯賠禮道歉。你若是不願接受道歉,也可以不見他們,這沒關系的,賠禮我照樣會收下的。”
他說着稍稍靠近幾分,過分好看的桃花眸望進紀雲舟眼底,“好東西不收浪費了,若覺得不解氣,下回再找機會對付回去就是了。你可以不原諒任何人,這隻是我們這些大人肮髒的人情世故往來,與你無關。”
紀雲舟眼神閃躲了下,心知蕭珩和謝槿的安排其實是最好的,能讓對方給自己賠禮道歉已經很不錯了,而且謝槿也并沒有逼迫他原諒唐禹,反倒是自嘲人情往來……
紀雲舟年紀雖小,這些年來跟着雲先生見識過不少,聞言輕輕搖頭,“謝師兄說笑了,你和大師兄的苦衷我明白,既然大師兄和二師兄認為這樣更好,我聽從你們安排。”
而且紀雲舟覺得,謝師兄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他是好人。
謝槿看他如此認真,眨了眨眼,笑歎一聲,“這次叫你委屈了。好了,服下丹藥好好休息吧,等他們來時你再決定要不要過來。”
他說着就起身要下樓,紀雲舟看着手中丹藥,想了想叫住他,“謝師兄,為何要幫我?”
他一雙清冷黑眸滿是迷茫和認真,他想問的,不隻是這一次,還有十年前山神廟那一次。
為什麼,要幫他?
謝槿回頭看來,笑容極耐心溫和,“你在我赤月峰修煉,又是大師兄的小恩人,我當然要替大師兄看好你,别想了,早些休息。”
紀雲舟要的不是這個答案,但謝槿已經轉身下樓,他本有些失望,耳邊又響起那道清潤好聽的嗓音,這是獨屬于謝槿的心聲。
【為什麼要幫你嗎……或許是因為十年前看到你将餓狼吓退的時候,分明已經陷入絕望之境,卻還撐着一口氣堅持要活下去,因為這份固執,我覺得,這孩子不該死。】
紀雲舟怔了下,眼眶倏然泛紅濕潤,暈開水光。
接着,謝槿又笑起來。
【那該死的自然另有其人咯。】
紀雲舟破涕為笑,知道他還未走遠,深吸一口氣盡快恢複平靜,紅着雙眼看向手中丹藥。
紀家人都覺得他該死,白疾也想殺他,但他不會死的,他會活下去,不會讓謝師兄失望。
蕭珩的敲打還是有用的,隔日晌午,長豐真人就帶着兩個徒弟上門賠禮來了,這回謝槿沒再閉門不見,讓小傀儡請他們進來。長豐真人看去跟往日一樣客氣,還親昵地拉着謝槿寒暄了一番,好像根本不知道謝槿揭發他一樣,面上功夫做得極好。
因為聞折柳還在閉關,唐禹是在劍氣殿磕的頭。
謝槿确定這師徒三人都收斂了不少,才讓小傀儡去請來服下丹藥後身體好轉許多的紀雲舟,當着幾人面讓那唐禹給紀雲舟道歉。
唐禹仍是不大情願,可有他師父盯着,他也隻能低頭道歉,就算聲音很小,跟蒼蠅似的。
紀雲舟也沒挑挑揀揀,在唐禹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後,這事就在幾人眼皮下過去了。
沒人提那根本就沒立過也沒可能立的第十峰,長豐真人就帶着兩個徒弟走了。謝槿帶着紀雲舟将人送到門前,待人一走臉上就沒了笑容,挑了挑那堆賠禮,除了煉丹所需外,全部都塞進儲物戒給了紀雲舟。
“這些小師弟都能用上,不拿白不拿。這次唐禹吃了虧,日後該是不敢欺負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就安心去明心堂上課吧。”
【一個小弟子就敢當我面編排我師父,我又如何不知道定是長豐這個做師父的私下沒少蛐蛐我師父,才會讓弟子有樣學樣?我是奈何不了長豐這個老東西,可要是我師父在,就不廢那麼多功夫折騰他們了,讓師父上門把長豐師徒打出内門去!】
聽到他心聲的紀雲舟懵了下,忘憂真人這麼猛的嗎?
謝槿說完便吩咐巡山小傀儡送紀雲舟回去,紀雲舟乖乖點頭,隻是心神仍有些不甯,此事解決了,可他的謠言也在明心堂傳開了……
謝槿拍拍這個病弱少年清瘦的肩頭,“我約了人要出去一趟,小師弟明日上課不要遲到。”
紀雲舟不好問他要去哪兒,他說什麼,都是點頭。
謝槿沒一會兒就帶上小黃鳥禦劍出去,猶如春水的劍意越過春日豔陽,在紀雲舟眸中倒映出滿目絢爛春色,他看着謝槿遠去的身影,眼底有些期待。他從未在清醒時見過謝師兄出劍,但他的劍意應當與春有關,會是春水嗎?一夜間讓萬物複蘇?
紀雲舟猜不透,也不知道謝槿去了哪兒,翌日早上也沒見到他,自己服過漱心丹的身體很快恢複正常,也要去山下明心堂上課了。
在觀月台從白鶴後背下來時,紀雲舟有些不安,怕踏入明心堂時那些弟子會和小時候那些紀家人一樣對自己指點、唾罵、嫌棄。
“紀師弟!”
遠處也有一道劍光落下,是被師姐禦劍送來的秦念,他遠遠見到紀雲舟就跑過去,擔憂地圍着他轉,“我聽說你被小霸王打了?你沒事吧?那天我就該等你一起走的!”
秦念待他還是往日一樣熱情,讓紀雲舟有些迷茫。
“我沒事……”
他是沒聽說他那些醜聞嗎?
沒等紀雲舟說完,秦念警覺地擡頭看去,就見他口中的小霸王正被他的師兄趙旭禦劍送來,師兄弟聊了幾句,趙旭便匆匆離開。
秦念不放心地擋在紀雲舟面前,“小霸王剛被押去赤月峰磕過頭,又在主峰罰了跪,還有臉來上課?紀師弟,你往我身後躲一下!”
唐禹已經快築基了,耳力也不錯,一眼看過來,那仿佛誰欠了他八百萬的臉色一下黑沉下去,好像見鬼似的低頭跑去了明心堂。
秦念愣了,“他怎麼了?”
紀雲舟知道唐禹這回是吃了虧,不敢靠近自己了。
秦念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笑着拉上紀雲舟往課堂跑去,“小霸王難得收斂幾分,算了,不管他了!紀師弟快走,我師父說今日的授課真人是新來的,我問她是誰她又不說,隻說我會很喜歡,我們快去看看!”
紀雲舟平生也從未遇見過像秦念這樣單純的人,被他拉着跑去課堂坐下時還心不在焉的。
因為整個課堂裡一切如舊,所有弟子都跟以往一樣,沒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就好像他跟唐禹沒有打過架一樣,這叫他有些恍惚,直到白疾走進來,隔得遠遠冷睨着他。
紀雲舟下意識别開臉,很快又轉回去看他,眼神有些不安,但不再逃避,隻是攥緊衣袖。
白疾擰了擰眉,這回反倒是他冷哼一聲先别開眼。
身邊秦念嘀嘀咕咕地掏出了師姐新做的糕點讓他嘗,紀雲舟才回過神,拘謹地應了一聲。
很快課堂裡就安靜下來,蘇長老帶着一個人來了。
紀雲舟馬上收起了糕點,擡眼看去,卻是愣住。
蘇長老身後新來的授課真人并未旁人,而是謝槿,不隻是他,認出那位紅衣清雅的赤月峰師兄時,秦念與好幾個弟子都一臉驚喜。
紀雲舟的衣袖被秦念拉住,後者壓低的聲音難掩激動,“是你家謝師兄!你怎麼不早說!”
紀雲舟也呆住了。
他也不知道。
謝槿肩上蹲着一隻稚嫩的小黃鳥,随蘇長老走進課堂後,清俊臉上笑容依舊溫和,一開口就讓整個課堂安靜下來,“諸位師弟、師侄,我名謝槿,是赤月峰忘憂真人座下真傳弟子,也是你們今日的授課先生。”
他隔着滿堂弟子望向紀雲舟,彎唇笑了笑,便又望向别處去,“你們可以喚我謝師兄,亦或是師伯、師叔,若是都不想這麼叫……”
他看向另一邊窗前一臉黑沉的白疾和面如菜色的唐禹,笑容慢慢淡去,桃花眸變得冷厲。
褪下往日溫和後,金丹真人的淩人氣勢鋒芒畢露。
“那也可喚我,玉聲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