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夷連連點頭,作拭淚狀,“是啊,爹,兒子神思恍惚,便覺得自己是招惹了妖邪,這才請了些巫祝,兒子怎樣邪氣入體都不要緊,可丞相府上下的安危才最重要啊,若是您回來後遭遇什麼不測……”
“胡說八道!”謝丞相黑了臉。
謝明夷連忙噤聲。
“什麼妖邪!必是你平日裡怠惰懶散,一步路也不肯多走,一塊肉也不肯多吃,比千金小姐還嬌貴,這才生出了這些富貴病來。”謝丞相話裡話外不容置疑。
謝明夷隻得點頭稱是:“父親大人教訓得對,兒子這便回房休息,改日便開始強身健體……”
“我看不必了!”謝丞相打斷了他,目光中帶着審視,“要強身健體,何需改日?你姐姐懷了龍胎,現下已有七個月了。聖上要太子他們去銀屏山祈福,你跟着去就是了。”
謝明夷的身體突然搖搖晃晃起來,暈頭轉向似的,皺眉扶着腦袋,嘴裡喃喃自語:“我的頭好難受……我好像又病重了……棕山,快去叫大夫……”
“是,少爺。”棕山拔腿就要走。
“站住!不許去。”謝丞相不留情地拆穿:“要裝也裝得像一些,天底下沒有不懂兒子的爹!就這麼定了,明日一早,你必須準時出現在皇宮,介時跟太子他們一起上山。”
謝明夷慘叫一聲。
“對了,為了強身健體,你不許坐轎子,也不許坐馬車,别人家的孩兒都騎馬,明天你也給我騎馬去。”謝丞相又道。
謝明夷慘叫兩聲。
謝丞相對他的哀嚎毫不理會,徑直走到清晖池旁,下達了命令。
“把這群坑蒙拐騙的給我趕出去!”
謝明夷不慘叫了,他得省着點力氣。
“少爺,這下該怎麼辦?”棕山問。
謝明夷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将軟榻上金絲軟枕扔出去,憤恨道:“這個亭子叫聽雪閣,對吧?”
棕山摸不着頭腦,但還是點點頭。
“給我改了!這名字難聽難聽真難聽,還聽雪,雪哪裡有聲音?”
“那少爺想改成什麼?”
“随便,聽雨聽雷聽呼噜都行,就是不許聽雪!以後别讓我看見雪這個字!”
他最讨厭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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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時。
宮門前。
謝明夷跨坐在一匹棗紅駿馬上,頭上戴着攢金玉冠,身穿朱紅圓領袍,腳蹬黑緞長靴,暗金雲紋的腰帶束得極緊,勾勒出纖細腰身,腰間還挂着合乎禮儀的各色長穗香囊。
旁人打眼一看,便覺不凡。
他正一手抓着蛇紋軟鞭,一手抓着缰繩,整個人坐得挺直,身後是紅牆金瓦,清晨的朝陽照耀在他矜貴冷淡的臉上,顯得格外耀眼。
周圍聚集了不少世家子弟,雖都是盛裝出席,可跟謝明夷比起來,卻顯得黯淡無光一般。
他們不由得聚集起來,閑談的同時,目光卻似有似無地落在謝明夷身上,連話語間也多了幾分試探,都等着别人先開始讨論這位小國舅。
而處在風暴中心的謝明夷對這些關注全然不知,他看似處變不驚,實際上卻已經在心裡問候了陸微雪八百遍。
他真的受夠了!
自從六年前出了那事之後,他就不再騎馬。
換句話說,他恐懼騎馬。
這次被迫騎上馬,謝明夷渾身僵硬,一路騎到宮門,已經将他所有的力氣耗盡。
若要他一路就這麼騎馬到山頂,那可真要了他的命。
謝丞相一大早就起來,親眼看着謝明夷騎上馬離開丞相府,導緻他根本沒辦法偷偷坐轎子或馬車。
真是親爹!
就在此時,謝明夷突然瞥到,隊伍的最後,停着一輛馬車。
馬車古樸典雅,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大體似乎舊了一些,但細看下來,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必然不是出自小門小戶之手。
放眼望去,這偌大的宮門前,竟隻有這麼一輛馬車,其他人則全部騎馬。
估計太子也會騎馬前來。
到時候可就沒機會了。
謝明夷利落下馬,牽着缰繩,走到那輛馬車前,輕咳一聲。
四周人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都在等待小國舅的下一步。
謝明夷微微俯身,細白脖頸間挂着的璎珞發出細碎響聲,閃着刺眼美麗的光。
“我想要這輛馬車。”他很自信,舔了舔被風吹得微幹的唇瓣。
一匹西域進貢的棗紅馬,換一輛老舊的馬車,這筆交易很劃算,任誰都會心動。
馬車内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
謝明夷等不及了,他一隻手撩開馬車簾子,向裡望去——
男人容顔如畫,長發如墨披散在肩頭,手執書卷,安靜地垂眸,鼻梁起伏的弧線優美恰到好處,淡粉色的薄唇微抿。
發覺簾子被掀開,他微微擡頭,睜開那雙狹長眼眸。
錯愕一瞬。
看清謝明夷的面容,他的眼神轉變得極快。
謝明夷卻手指一顫,連笑都僵在臉上。
這不是陸微雪,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