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裡抱着雪白的幼犬,走到謝明夷塌前。
“啧啧啧,又不行禮。”孟懷澄冷笑。
賀維安瞳孔一顫,下意識看向謝明夷。
謝明夷忍住想揍孟懷澄的沖動,道:“不必了,賀公子和我們都是同窗,哪有同窗之間還需行禮的道理?”
“謝謝。”賀維安啞聲道。
空氣靜默了一會兒,終是謝明夷忍不住問道:
“你找我?”
賀維安點了點頭,他将懷中幼犬遞過來,溫聲道:“我想請公子收養這隻狗。”
謝明夷眉頭擰起,他看向那種朝自己吐舌頭哈氣的幼犬,心裡微微嫌棄。
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這不是你的狗麼?為什麼不自己養。”
“公子誤會了,這并非是賀某的狗,隻是在上山的路上撿到了它。國子監的居所人多,略有些擁擠,本來我也是打算下山後将它送人,但見它與公子有緣,所以才想問問公子,願不願意收養它。”
一席話,确實是肺腑之言。
謝明夷想起今日的奇怪之處,随口問道:“那為何這隻狗幾次三番地從你懷中竄逃,似乎很不願意在你身邊。”
包括現在,幼犬都在賀維安手中掙紮着。
賀維安垂眸,道:“因為它是由一隻母犬帶着穿行在山野間的,而母犬被獵人的陷阱夾斷了腿,我趕過去時,母犬已經喪命了。這隻幼犬什麼都不懂,隻一味地蹭母犬涼透了的身體,咬住母犬的耳朵想把它拉起來……”
“若我視若無睹,那幼犬不被山間野獸吞食,也會活活餓死,所以将它抱了回來。”
賀維安擡眼,眸光溫潤,“想必幼犬以為是我設了陷阱,又把它從母犬身旁強行帶離,才對我十分不喜。”
謝明夷敷衍地點點頭,他對聆聽一段凄婉的身世沒興趣,隻朝幼犬伸出一根手指,問它:“你願意跟我走嗎?”
幼犬嗚咽幾聲,舔了舔他的指尖。
謝明夷笑得燦爛:“那你以後就是我的狗兒子,給你取個名字吧,就叫,就叫暴雨怎麼樣?”
和它平輩的,自然是微雪。
賀維安笑起來,“謝過國舅爺。”
謝明夷接過狗,心中警鈴大作,他忙道:“别叫我國舅爺!叫這個多生分啊……”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要知道,話本裡可是明明白白地寫着,賀維安前期最恨身份差異,也最厭惡曲意逢迎。
曾經仗勢欺人的,無一不被他清算。
謝明夷赫然在其中。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就這麼被打破。
“叫我……叫我明夷吧。”謝明夷硬着頭皮道。
其實根本沒人這樣叫過他的大名,隻有曾經那個少年,生氣地叫了他一聲“謝明夷”。
連名帶姓,至此成了陌路人。
賀維安淺笑:“好,明夷。”
謝明夷覺得這稱呼很不好聽,像是賀維安淩駕于他之上似的,無論如何也要為自己赢得一點心理安慰才行。
于是他試探性地道:“維安?”
賀維安眼神溫良,應下了。
-
日薄西山,落日熔金。
下山的時辰将至,謝明夷躺在榻上,把暴雨舉來舉去地逗弄。
雪白的小狗歡快地搖着尾巴,顯然很喜歡他這個新主人。
謝明夷玩了半個時辰,手臂都酸了。
他瞥了眼窗外,默默歎道:“他們該下山了吧,暴雨,可憐你爹還得在這荒郊野嶺躺一晚上,你看看你,就知道玩鬧,也不能幫你爹排憂解難。”
“汪!”暴雨昂頭叫了聲。
“汪什麼汪,汪壞了嗓子我可不給你治,要不是為了讨好賀維安,你以為本少爺會看得上你?”
謝明夷無比嫌棄。
“汪!”
小狗眼神清澈,小狗什麼都不懂。
謝明夷:……
他跟一隻狗較什麼勁呢。
“去吧。”
随意把暴雨放在地上,謝明夷雙手枕在頭下,望着木制天花闆發呆。
暴雨啪嗒啪嗒地跑到門前。
謝明夷的眼神偷偷追着它,他絕不是關心一隻狗,隻是……隻是怕賀維安記恨他罷了。
如此在心底暗示了自己一遍,謝明夷叫了聲:“暴雨,你要去哪?還不快回來。”
門開了,孟懷澄站在門前,看到腳下的小白團子,眼中劃過一絲不耐,直接一腳将它踢飛。
暴雨的身子受到巨大的沖擊,徑直飛了出去,随後撞到牆上。
小狗凄厲的叫聲響起。
“吵死了。”孟懷澄皺着眉頭,就要去抓它。
暴雨很機靈,敏捷地躲過了他,跳到榻上,縮進謝明夷懷裡。
“孟懷澄,你幹什麼?!”
謝明夷把顫抖的小狗護住,瞪大了眼睛質問。
孟懷澄眼神詫異又受傷,“央央,你……你怪我?”
謝明夷臉色陰沉,半晌才咬牙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暴雨是我的狗,你沒資格踢它。”
孟懷澄攥緊了拳頭,心口隐隐作痛。
現在他連一條狗都不如了。
謝明夷總是那麼高高在上。
真想折斷他的傲骨,打斷他的爪牙,逼他匍匐在自己面前,哭着求他。
但想起那些謀劃,孟懷澄終究還是垂眸,斂下嫉恨情緒。
再擡頭時,已經是自然平和的笑。
他帶着讨好道:“央央,今夜不必委屈你在這裡住了,我們已經和九皇子商議好,讓你坐那輛馬車。”
謝明夷的太陽穴突得一跳,他皺眉問:“你們跟陸微雪商議?怎麼商議的?”
孟懷澄笑道:“若他不肯,那他永遠都别想見到那匹馬。”
謝明夷連連搖頭,“不行,你給他還回去,我在這裡住一晚也沒什麼。”
他可不想再和陸微雪扯上一丁點關系了。
“可他已經同意了,而你那匹棗紅馬也給他騎了,央央,為了你,我們都想盡了辦法的……”孟懷澄苦苦哀求。
謝明夷面上似有松動。
孟懷澄見有希望,立刻又勸道:“若你今夜不回家,那我們還得連夜去丞相府說明情況,若你明日不入宮請安,既不合禮數,皇後娘娘也會擔心的。”
想起姐姐懷胎的辛苦,以及那些多愁善感的思緒,謝明夷思考良久,最終還是點下了頭。
“不過,孟懷澄,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先斬後奏啊?”
謝明夷歪着頭,下眼睑那顆痣若隐若現。
孟懷澄的笑容逐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