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夷很想這麼說。
他翻了個白眼,堪堪忍住了,又因久坐,覺得身上有些酸痛,便道:“過來給我揉揉肩。”
陸微雪很聽話,立馬坐到他身後,手指幫他捏肩,力道很舒緩。
謝明夷覺得放松了許多,便打開簾子,往外看去。
兩隊軍士遠遠跑來,隊伍很整齊,在長道盡頭站定。
接下來是騎兵,為首的還扛着一個殘破的旌旗,上面墨水寫就一個碩大的“穆”字,血迹斑斑。
謝明夷心頭一顫,他掀着簾子的手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接着是整具身體都顫抖起來。
一股酸澀的感覺在心中蔓延,堵得他快要呼吸不過來,眼睛迫不及待地往後望去,努力地尋覓着什麼。
腰間突然覆上幾根手指,謝明夷一驚,吓得直接轉過身,連簾子都放下了。
“你幹什麼?!”
他的腰部極其敏感,被陸微雪這麼一碰,自是軟了身子,背弓起來,輕輕顫栗。
陸微雪看着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的少年,眼神若有所思,“舅舅如此緊繃,我隻是想幫舅舅的忙。”
“你就是捉弄我!”
謝明夷的情緒起伏得厲害,語氣十分激動,覺得氣不過,又将一個枕頭砸向陸微雪,他這下十分笃定,這朵黑心雪蓮就是故意要惹他不高興。
陸微雪:“我怎敢捉弄舅舅?在舅舅心裡,我便是如此不堪麼?”
謝明夷看到他這副可憐的模樣便來氣,又想抓個軟枕砸他,卻發覺枕頭已丢盡了,砸無可砸。
陸微雪貼心地将軟枕重新遞過來。
謝明夷冷哼一聲接過去,面對着他,把後背深深陷在軟枕中,像是故意要把腰藏起來似的。
“管好你自己就是,别自作主張。”
說罷,他又想去掀開那簾子,手卻有千鈞重般,終究是沒有擡起來。
最後下定決心掀開簾子時,道上已無他想看到的任何東西。
——
宮門外,幾十個宮人皆拿了燈,肅穆站着。
“穆少将軍凱旋,奴才在此恭候多時,隻是陛下身體欠佳,娘娘又恰逢生産,不能來親迎将軍,太子殿下特派了禁軍清道,迎将軍回京,還望将軍見諒。”
張德福拿着拂塵,話說得滴水不漏。
“公公多慮了,我等不過先家父一步進京,不必如此張揚。”
高頭駿馬上的青年不過弱冠,身姿挺拔,一身戎裝,銀色铠甲泛着淡淡的冷意,腰間配戴着銮金繡春刀。
他未戴頭盔,英俊無匹的面容便展露出來,劍眉斜飛入鬓,瞳若點漆,鼻梁挺直,凜然如戰神。
漠北風沙似未消,猶繞将軍眉眼稍。
今日一見,這話果然不錯。
張德福默默地想。
穆家戰功赫赫,忠君忠國,五年前穆老将軍自請鎮守漠北,如今帶少将軍進京,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張德福将這些心思都壓下去,任由它們爛在肚子裡,他隻行自己的差事,笑道:“少将軍既已到了,便快些進宮吧,太子殿下在金龍殿已等候多時了。”
穆釺珩點點頭,利落地從馬上下來。
他解了佩刀,遞給宮人。
忽又想起方才在宮道上,匆匆瞥過的一輛馬車。
馬車裝潢奢華無比,他難得留意了一下。
在他看過去的刹那,馬車晃了一下,裡面傳來幾聲響動。
穆釺珩耳力極好,那聲音雖稍縱即逝,卻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分辨不清,但又有幾分熟悉。
張德福在他前面引路,穆釺珩沉吟片刻後,道:“敢問公公,今日可還有誰要進宮?”
張德福自是有禮道:“回少将軍,每日入宮者雖有定數,卻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何人,出示了宮牌,查驗了身份,都可以入宮。”
“不過——”他又略略思索了一番,道:“此時已有些晚了,再過兩個時辰宮門就要關閉,常人不會此刻入宮。少将軍可是看到了什麼?”
穆釺珩将馬車大緻描述了一番。
張德福心下了然,道:“皇後娘娘半個時辰前突然發動,謝丞相恰好在宮裡,此刻正在毓慶宮陪産,估摸着是遞了話給國舅爺,要他即刻進宮罷了。”
穆釺珩的腳步冷不丁停住了。
身後青年遲遲未跟上來,張德福訝異道:“怎麼了,少将軍?”
“無事。”
穆釺珩淡淡一笑,面上波瀾不驚。
張德福好言勸道:“今日少将軍當留宿在宮中,或許會撞上國舅爺,但請少将軍能避則避。”
見穆釺珩眼神微妙,張德福以為他是疑惑,便解釋說:
“少将軍從未進過京,有所不知,這位國舅爺驕縱得很,性子乖張,若有不順,恐怕會與您起争執,到時候鬧得個不愉快。”
穆釺珩烏黑的眸子頓時一暗,黑黑沉沉的,比這深不見底的夜色還濃。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似要把手心挖出血來。
“我與他毫無關聯,不會遇上的,公公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