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白玉瓷杯裡倒了名貴的茶,卻始終一口未動。
秋闱将至,先生對他說,他是個可造之材,必須先抛卻一切,拿出頭懸梁錐刺股的架勢來。
他的水平已讓先生都自愧不如,無需再讨教任何問題,因此,先生建議他閉關讀書,不要再見任何人。
尤其是,會令他生出雜念的人。
賀維安垂着眼睛,手指微微并攏,将茶杯拿起來,放至唇邊。
從青州的屍山血海裡爬出來後,除了複仇,他本就沒有任何雜念。
唯有一個人是意外。
每次與謝明夷接觸過後,他都徹夜難眠。睡在堅硬的床闆上,他翻來覆去地想——
謝明夷會是一個多大的變數?
他的人生早就已經毀了。
但謝明夷的出現,無疑是一個令他戰栗不已的因素,他不安,惶恐,甚至抓心撓肝。
他已下定決心要割舍一段時間,遠離謝明夷。
但鬼使神差地,他又想和謝明夷告個别。
于是,他來到相府,求見這位金尊玉貴的國舅爺。
冰涼的茶水流淌于唇舌之間,帶來苦澀的味道。
他見不到謝明夷了。
賀維安将茶杯放下,起身準備離開。
忽然一道呼聲:
“維安!”
賀維安蓦地睜大了眼睛,便見布着點點燈火的小橋上,紅衣欲燃的少年一路跑過來,眉眼間盡是焦急。
謝明夷一看到賀維安,表情便舒緩了許多,他松了口氣,一雙烏黑眼眸亮晶晶的,道:“久等了吧?對不起啊,我入宮去了,今日回來得晚。”
賀維安很輕松地笑起來,搖搖頭,“沒有,是我上門叨擾了才對。”
謝明夷與他一同坐下。
賀維安說了自己要閉關一段時間的事,謝明夷很是失望地叫道:“啊?那我豈不是見不到你了。”
少年的話太過直白,賀維安盯着他精緻的臉,豐潤的紅唇一張一合,隻覺得自己如同一隻貪婪的野獸,無比想要攫取那份美好。
但他克制住了。
這也是他一貫的作風。
賀維安移開眼去,道:“秋闱過後,若能考取功名,自然上門拜訪。”
謝明夷笑道:“一定能的!你可是狀元啊……”
賀維安:“什麼?”
謝明夷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話本内容說出去了,連忙搪塞道:“我隻是覺得你有狀元相,一定能平步青雲!”
笑話,平步青雲算什麼?賀維安日後可是要颠覆一個王朝,君臨天下的。
不過這話也隻能在心裡說說。
“對了,這個還給你。”
賀維安拿出一個包袱,遞給謝明夷。
謝明夷接過,打開一看,裡面赫然是他當初賞給賀維安的房契等東西。
一樣沒少,整整齊齊,全在這包袱裡了。
“維安,你這是做什麼?”
謝明夷訝然。
賀維安目光柔和,他解釋說:“我在國子監有住處,吃穿住行一應在裡面,用不着這些。”
“可這是皇後娘娘賞的,你救了我,理應受着的……”謝明夷勸道。
賀維安想起那個消失在密林裡的白色身影,臉上的笑驟然僵硬起來。
“救你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明夷。”他認真地說,“僅此而已。”
謝明夷歎口氣,“好吧,看來你是真君子喽。”
反正心意到了就行,這仨瓜倆棗的,跟賀維安日後的地位比起來,壓根不算什麼。
賀維安笑笑,“那我告辭了。”
他站起身,照舊作了揖,才轉身離開。
謝明夷看着他,總覺得他近日有些怪怪的,似乎在刻意地決絕。
不過也無所謂了。
就在賀維安即将上岸的時刻,謝明夷在後面站起來喊道:
“新科狀元,我等你戴着烏紗帽回來!”
賀維安身體一頓。
“好!”他被感染了一般,意氣風發地回頭。
再轉頭,賀維安在心裡默念——
一定要等我,等我走到高位,堂堂正正地站到你身邊。
他擡起頭,望向濃重的夜,闊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