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磨人,一連兩個多月,謝明夷都苦哈哈地窩在家中,對着冰塊挺屍。
他畏寒也怕熱,嬌氣得很。
由于皇帝的昏迷,十五皇子的出生宴、滿月宴都被推了,但在天氣漸漸轉涼的時候,八月初一這天,皇帝醒了。
據說醒來後不能人言,不能寫字,但好歹是醒了。
秋狩如期舉行,定在八月十四,連續七日。
謝明夷收到請帖時,正跟陸微雪在相府下棋。
這段時間,他不去國子監,也理所當然地把陸微雪綁在了身邊,幹什麼都要他陪着。
有事沒事的就要陸微雪揉肩捶背、字帖要陸微雪一張一張代寫,看書時吃一碗清涼的糖水都要陸微雪喂……
他變着法子折磨陸微雪,就想看看這朵黑心蓮能隐忍到幾時。
但結果很明顯,無論他怎麼折騰,陸微雪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就像毫無底線似的。
這讓謝明夷有些不爽,看見一塌糊塗的棋盤,更不爽了。
之前和陸微雪下棋,他能看出來陸微雪總故意讓着他,再愚蠢的錯誤都能犯得出來。
赢來赢去的沒意思,這次謝明夷特意說明,一定要拿出全部實力。
“你再敢故意讓着我,我就生氣了!”謝明夷惡狠狠地吓唬他。
陸微雪一愣,随即笑道:“不敢了。”
就這樣,不過十個回合,謝明夷便被殺得片甲不留。
陸微雪認真起來,棋風竟如此狠厲,毫不留情,他手中的黑子對白子步步緊逼,團團包圍,再毫不猶豫地吞吃入腹。
謝明夷的臉一點一點紅起來,他眼中盛滿了氣惱,緊緊盯着棋盤,卻怎麼也想不到破局之法。
雖未結束,勝負卻幾乎已分。
他隻執着于手中的白子,但未曾注意到,一道暧昧缱绻的視線,正癡迷地盯着他。
陸微雪看着少年糾結又認真的模樣,心頭微動,手中的黑子已然有了去向。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突然跑過來,先行了禮:“少爺,九殿下。”
随後拿出一份請帖,道:“這是宮裡送來的,請少爺過目。”
謝明夷假裝不經意地把白子一扔,接過來,細細看了一遍,便道:“是秋狩,想不到這麼快就來了,陸微雪,你去不去?”
陸微雪垂下眼眸,濃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的情緒。
細長的手指扔撚着一顆黑子,淡淡櫻粉色的薄唇輕啟:“皇兄不會讓我去的。”
謝明夷本來想說他還怪有自知之明,轉念一想,要是把他獨自留在皇宮,太子又不知會鬧出什麼幺蛾子,留人把他暗殺了也說不定。
于是他拍拍胸脯,一副豪邁的樣子:“那你跟我去就行了!到時候你伺候好本少爺,虧不了你!”
陸微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帶着幾分驚訝和惶恐,像是在看着救世主,随後他唇角一彎:“謝謝舅舅。”
這倒讓謝明夷有些不好意思,他眼珠亂瞟了幾下,假咳一聲:“我餓了,先回房了。”
說完,逃也似的拔腿就走。
陸微雪看着少年倉皇離開的身影,眼底的驚慌漸漸歸于平靜,一絲漣漪也無。
他将那顆黑子放在棋盤中心。
殘局立解,四面楚歌的白子竟反敗為勝。
—
八月十四,關山圍場。
大周以武立國,現雖看重文治,但秋狩仍是最受矚目的盛事,文武百官齊聚,金鼓齊鳴,鑼鼓喧天。
秋風乍起,吹滅夏末最後一絲燥熱,遠方重疊山巒如火欲燃,浸紅滿天。
百匹駿馬踏進圍場的土地,一齊發出興奮的嘶鳴,它們被困在後院太久,一經嗅到土地斷草的氣息,血脈内埋藏的橫沖直撞便叫嚣起來,恨不能直融進天邊懸日。
草原浩瀚如海,雲天相連。
馬上的青年才俊無不是一身戎裝,邊大力拉住缰繩,邊呼朋引伴,意氣風發,成了此次狩獵最吸引人的一道風景。
而馬車裡坐了不少官家小姐,此時都悄悄掀開了簾子,露出雙眼睛偷偷瞧着。
有的青年有所察覺,往後一看,那小姐便羞紅了臉,慌忙躲回了馬車。
青年的好友便哈哈大笑,打趣玩鬧個沒完。
來到關山圍場,所有人都似被感染了似的,平日裡循規蹈矩,此刻卻無比自由暢快,鮮活得像那風中起舞的山野精靈。
唯有謝明夷不太一樣。
他一來,就跟故意躲着什麼似的,吩咐了人去飲馬後,便回到帳子裡默默呆着。
不少人來找他,讓他出去跑馬、打獵,他都拒絕了,一概不見。
陸微雪在帳子裡陪着他,坐在一旁寫字,仍是一副心定氣閑的模樣,絲毫不為外面的熱鬧所動。
一聲猛獸的低吼突然響起,帳内作畫的謝明夷被吓得手一顫,朱筆便多劃了一下,畫上描摹的人臉即刻唇角向下,本是平淡的表情,此刻卻是一副憤怒模樣。
謝明夷把筆一扔,跺了跺腳,氣沖沖甩開門簾走出去,卻見是一群馴獸師經過。
皇家狩獵,會配備幾十個馴獸師,他們通常提供獵鷹、獵犬等動物助獵,而這次有所不同,隊尾的一個人,個子不高,一頭卷發,竟獨自牽了一頭豹子。
方才那聲吼叫就是這隻豹子發出來的。
豹子通體烏黑,一雙眼睛綠幽幽的,在經過謝明夷時,竟弓起身子,呲着尖銳的牙,表情似是忌憚又似是警告。
“走,走。”牽豹子的人口音很怪,把豹子半拖着拉走。
那隻豹子的四肢都在往前,頭卻固執地盯着謝明夷的方向,還發出幾聲低沉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