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夷被看得渾身發毛,他皺了皺眉,覺得奇怪,更多的是被打擾的不耐煩。
一轉身,卻見陸微雪就站在自己身後。
他不知站了多久了,就那麼靜靜地站着,表情若有所思,像一尊玉佛。
謝明夷又被吓了一跳,但為了面子,竭力保持一副平淡無奇的模樣,有些發抖的聲線卻出賣了他:“站這兒幹什麼……趕緊回去!”
“舅舅。”陸微雪喚他,“當真不出去麼?這不合舅舅的性子。”
謝明夷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他一把撞開陸微雪,回到案旁,“我性子可安靜了,你憋不住的話,就自己去好了!”
陸微雪盯了他一會兒,目光落在謝明夷畫的那張畫上,目光漸漸冷沉。
良久,他才開口:“我陪着舅舅。”
兩個時辰過去,又有不少人來叫謝明夷。
等到最後一次時,天色漸漸黑了,謝明夷沒讓陸微雪代為通傳,自己連鞋都沒穿就跑了過去,也沒看見是誰,便直接叫道:
“煩死了我說了不去不去!你們愛玩就自己玩啊!一直叫我幹什……”
等看清眼前人時,他愣住了,所有的話都咽回了肚裡。
是穆釺珩。
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少年長開了,身量更高,五官更明朗,皮膚也因漠北暴虐的風而漸漸染深,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穆釺珩束着高馬尾,一身藍色勁裝,手執紅纓銀槍,逆光站在圓月下,投下來一道濃重的影子,将謝明夷整個籠罩在其中。
他僅僅看了謝明夷一眼,便側過臉。
月光灑在長而濃密的眼睫上,如鍍了一層銀光,将青年冰冷的臉襯得更加疏離。
仿佛他從前最愛笑的明朗模樣隻是一場幻夢,如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謝明夷想過無數種與穆釺珩重逢的場景。
但絕不是他狼狽地光着腳跑過來,沒禮貌沒教養地破口大罵。
他之所以不願出帳,就是因為知道穆釺珩一定在外面。
秋狩這樣的盛事,穆家又是武将世家,無論如何也會參加的。
而迄今為止,穆家班師回朝已有兩月,謝明夷一直不敢登門拜訪,更怕在哪裡偶遇了穆釺珩,便閉門不出,能避則避,做起了縮頭烏龜。
現在卻跟穆釺珩直直地撞了滿懷。
穆釺珩一定更讨厭他了。
謝明夷的心口被攥緊了般,陣陣發痛。
“珩哥哥……”他仰着頭,哀求般開口。
“珩哥哥!”一道活潑的女聲從後面響起,将謝明夷猶豫的呼喚徹底蓋了過去。
謝明夷錯愕地看向一旁,是一個身着淺藍衣裙的少女,她長相俏麗,模樣不過十六七歲,一路小跑過來,自然而然地挽上了穆釺珩的手臂。
那是蘇钰筱,和蘇貴婦長得很像,他認得。
“舅舅。”
陸微雪不知何時出現在謝明夷身旁,手裡拿着他的鞋。
他看都未看眼前男女一眼,隻俯下身子,冰涼的手指握住謝明夷光裸的腳踝。
“怎麼這樣急?舅舅有什麼要說的,都交給我就好了,連鞋都忘了穿,着了涼可怎麼辦。”
謝明夷隻呆呆地望向前方。
一男一女并肩站在在月光下,都穿了藍衣服,看起來很是登對。
謝明夷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嫉妒裹挾着委屈,他攥緊了拳頭,第一反應是把蘇钰筱一把推開,又想質問穆釺珩,為何容許她叫珩哥哥。
——明明以前,穆釺珩總笑着纏他,哄他:央央,叫我一聲珩哥哥嘛。
但他沒有資格。
蘇钰筱看着謝明夷,忽而譏诮一笑,道:“方才國舅爺好大的陣仗,出來便罵罵咧咧,可忘了聖上今日剛下了旨意,一到圍場,所有人身份無别,國舅爺有何能耐,指着珩哥哥的鼻子罵?”
“我沒有……”謝明夷下意識上前一步,想去跟穆釺珩解釋。
腳腕卻蓦然一緊,他慌忙往下看去,陸微雪一雙陰郁的眼睛正盯着他,眼底黑雲翻湧,冰霜凝結,是從未有過的可怕神情。
【啊啊啊他吃醋了他吃醋了】
【這回知道有危機感了吧,老婆身邊汪汪隊隊長的地位不保!】
【強扭的瓜最斯哈斯哈,這樣三心二意的兔子應該被叼在懷裡】
謝明夷錯愕,眼瞳微顫。
陸微雪力道極大,竟硬生生将他釘在了原地。
“穿鞋,舅舅。”
他的嗓音低沉,明明是下位者的姿态,卻像在下命令般,不容置喙。
謝明夷頓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将腳伸進鞋裡,任由陸微雪幫他穿好。
陸微雪這才站起來,嘴角噙着笑,“舅舅真乖。”
蘇钰筱正想再說什麼,卻覺得自己挽着的胳膊如鐵鑄的一般,肌肉越發緊繃。
轉頭一看,穆釺珩的臉色陰沉無比,沒有一絲溫度。
“皇後娘娘要我代為通傳,請國舅爺一炷香後赴宴,共慶佳節。”
他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