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獵獵山谷,旌旗飄飄。
千匹駿馬嚴陣以待,蒼鷹乘風而起,獵犬狂吠不止。
一夜北風,枯草上都覆了白霜,一片蒼涼肅殺之氣。
諸大臣及不參與圍獵的千金小姐、文弱書生們都站在高地,由上而下俯視着山谷間的一舉一動。
皇後儀仗間,謝明夷一條腿包成了粽子,身上披着玄色金線大氅,坐在梨花木椅子上,打着哈欠往下看。
他的位置視野極佳,耳旁是旗幟鼓動的聲響。
半柱香後,戰鼓擂擂,震動着每一個人的心弦。
山谷底的洞穴裡,野兔被震得探出了頭,甚至有的受了驚吓,心髒枯竭而死。
随着一聲号角吹響,無數人争先恐後沖了出去,硬生生跑出了千軍萬馬的架勢。
不同人穿了對應顔色的騎裝,其中紅色最為醒目。
謝書藜轉過頭,對着弟弟嗔怪道:“夷兒,你的性子要強了些,固然沒錯,但凡事都要謹慎些,何必為了争點獎勵就以身犯險?你看看你的腿,舊傷剛好了,又添新傷。”
謝明夷讪讪一笑,“娘娘教訓得是。”
出于種種原因,他在謝書藜面前撒了謊,并未提及蘇钰筱,隻說是自己與野狼搏鬥,這才受了傷。
而昨夜疼得意識模糊時,他隐約聽到穆釺珩說什麼“退婚”之類的……也隻當是自己的幻覺。
畢竟——
謝明夷的目光向下望去。
那麼多人裡,就穆釺珩沖在最前,年輕的将軍騎着黑馬,雖是狩獵,但在他的矯健身姿中,卻足以窺見男人在戰場上沖鋒的無畏模樣。
“當真是飒沓如流星……”謝明夷輕聲說道。
“夷兒,你說什麼?”謝書藜沒聽清。
謝明夷搖搖頭,“沒什麼,娘娘。”
穆釺珩這麼拼,自然是為了蘇钰筱了。
他的眼中劃過一絲落寞。
明明都沒關系了,可心裡還是有點難過。
謝書藜看着謝明夷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為他是因為不能上場才悶悶不樂,便安慰道:“别擔心,夷兒,回宮後你要什麼寶貝沒有?庫房裡都任你挑,這些獎勵都是哄下面那群人的,找個樂子罷了,你和他們可不一樣。”
她話裡話外帶着股傲氣。
謝明夷嘴角抽了抽,他這個姐姐,有時候就是這麼豪橫,不講道理的那種。
不過,他未必就赢不到獎勵。
昨夜陸微雪說的話不像是哄他的。
他不知何時,竟真的對陸微雪抱了幾分希望。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有熊!穆少将軍射中熊了!”
一陣嘩然。
謝明夷正了正身子,立馬向下看去。
秋風飒飒。
狩獵場上,正上演一場激烈角逐。
一隻腹部受傷的黑熊瘋狂向林中逃竄,它時不時發出震徹山谷的怒吼,以示它對身後侵略者的警告。
身穿銀甲藍衣的青年沖鋒在前,他揮動馬鞭,黑色駿馬嘶鳴一聲,一躍再落地,幾乎已是十米之外。
穆釺珩雙眸微眯,看了眼被自己甩在身後的人,随後便更用力抽動馬鞭,在馬背上劇烈颠簸了半刻,便繞到了黑熊前方。
黑熊氣喘籲籲地停下,腹部已是血紅一片,怒視着穆釺珩。
穆釺珩在箭筒裡拿出一支藍色羽箭,将它搭在弓上,對準黑熊的一隻眼睛。
方才一直追逐着的青年們終于趕到,二十多匹馬迅速将黑熊團團包圍起來。
黑熊環視左右,喘着粗氣。它的狀态好似緊繃的弦斷了,莫名其妙地松懈下來。
這是失血過多導緻的後果。
穆釺珩在邊疆曆練五年之久,那邊的茂密森林常有虎熊出沒,因此他很快便将黑熊的弱點判斷出來。
不過……
穆釺珩眯起一隻眼睛,箭頭卻從黑熊的身上移走,在周圍青年們疑惑的眼神中,他慢慢放下了弓。
突然,一支黃色羽箭從穆釺珩的右邊發出,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黑熊的右臉。
“不好,趕緊撤退!”
穆釺珩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這不是緻命一擊,黑熊可能會被惹怒,不顧一切地對人發起攻擊!
但青年們卻不聽穆釺珩的警告,反而看着黑熊在地上翻滾掙紮,面面相觑。
他們以為黑熊露出如此慘狀,必定是已經喪失了反抗的力氣。
穆釺珩本欲撤走,卻在衆人面前也有所疑慮,從前哪怕遇熊,也并不是自己獨自射殺……
他畢竟才隻二十歲,閱曆并不豐富,所以判斷究竟有沒有錯,無論如何也不能保證。
何況自己剛剛随父進京,明裡暗裡排擠他的人多得是,不顯出點真本事來,如何叫他們信服?
穆釺珩原本準備撤走的念頭幾乎消失了,他緊緊拉着繩子的手也松下來。
他轉而仔細盯着黑熊的變化。
黑熊終于不再翻滾了,凄厲唬人的吼聲也沒有了。
看似是消停了,然而……
穆釺珩突然瞳孔一閃,“撤退,撤退!”
果不其然,黑熊痛苦地大吼一聲,臉上不斷傳來的劇痛讓它逐漸暴怒——
它剛剛隻不過是在預備攻擊!
黑熊猛力捶地三下,十幾匹馬都被震得站不穩。
它突然像人一般地直立,醜陋的臉上滿是血和草屑,黏稠的血在可怖的臉上流下來,張大的嘴裡淨是髒臭的口涎。
黑熊站立後竟然有九尺高,面對這樣的壓迫,原先還隻是有些緊張的青年們竟立刻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