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就年紀不大,都是說些好話就能哄好的孩子,這樣一來,自然是放松了許多,一開始小聲跟旁邊的哥哥妹妹兩句話,後來竟笑鬧起來,吃得也高興。
謝書藜滿意地看着這其樂融融的情景,卻又注意到謝明夷依舊沒吃東西。
“夷兒,你怎麼還不吃?是不是别人伺候你不習慣?紫鸠,過來。”
謝明夷道:“不必了,不勞煩紫鸠姑姑,旁邊這不是正有個閑人麼?”
他斜睨了陸微雪一眼,勾唇笑道:“你說是不是?好、外、甥。”
這句話,他說得咬牙切齒。
謝明夷倒要看看,陸微雪能裝到什麼時候。
昨晚才不歡而散,結果今天跟個沒事人似的,謝明夷心裡自然是忿忿不平。
憑什麼隻有他自己心裡沉甸甸的,還莫名其妙地有些惴惴不安。
這般想着,卻見陸微雪利落地站起,淺色的衣裳似一樹梨花,他湊近謝明夷,将他面前的筷子和碟子拿起,低低的聲音問道:
“想吃什麼?舅舅。”
謝明夷的笑容出現了絲絲裂痕,他的指甲死死嵌入手心,忽而直起身來,故意刁難道:“那道炸鹌鹑。”
炸鹌鹑窩在青瓷盤中,四周擺放了點綴着露珠的花瓣,看上去色澤油亮,極為誘人。
但它離謝明夷最遠,毫無疑問,他在磋磨陸微雪。
空氣安靜了一瞬,又快速恢複了熱鬧。
也隻有在排序論輩的時候,他們才會想起還有陸微雪這個九皇子,其餘時間也隻是隐約知道,冷宮裡還關着一個晦氣的人。
陸微雪被允許走出冷宮後,他們也是唯恐避之不及,直到那天他獵到了野熊,他們才稍稍對他改觀了些,願意正視他幾眼。
但終歸,陸微雪和他們是不同的,未來會榮登大寶的太子又極度厭惡陸微雪,他們自然也跟着忽視他,甚至有時候會拿“再差也差不過陸微雪”來自我安慰。
所以看到謝明夷當衆使喚陸微雪,他們心裡自然是幸災樂禍,甚至有人還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嗤笑聲,随即和旁邊的人交換了個眼神,捂着嘴偷笑,準備看陸微雪的笑話。
謝書藜看在眼裡,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眼陸微雪,等着他接下來的舉動。
陸微雪不卑不亢,一步一步走過去,為謝明夷夾起了半隻鹌鹑,随後放到謝明夷面前。
謝明夷卻将碟子一推,冷眼看向準備坐下的陸微雪,倨傲地擡起下巴,“我又不想吃這個了,我想吃四喜丸子。”
他存了心要折磨陸微雪。
陸微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極深,眸色漸漸晦暗。
而後他輕笑着應道:“好。”
他的這副樣子,像是不管謝明夷提出多過分的要求,他都會一一答應。
謝明夷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他越發覺得堵得慌,僞裝出的刁蠻一瞬間瓦解。
陸微雪又為他端來了丸子。
肉色的丸子躺在瓷碗裡,肥嘟嘟的,散發出極美的香味。
謝明夷卻沒了食欲,也沒了指使陸微雪的興味,他煩躁地舉起筷子,一下子将丸子戳出一個洞,又使勁把丸子劃成四半。
看着丸子四分五裂,他心裡才暢快些,仿佛把那可憐的丸子當成了可惡的陸微雪。
陸微雪當真可恨……
謝明夷想着,卻别扭地将鹌鹑和丸子都乖乖地吃完了。
一頓飯下來,他如坐針氈,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冷冽清香浮動在空中,萦繞于鼻尖。
那是陸微雪的氣息。
左等右等,早膳終于結束,皇子公主們千恩萬謝後四散而去,謝明夷松了口氣,逃也似的離開了。
謝書藜望着謝明夷逃離的背影,屏退了太監宮女,眼也未眨,道:“你最近跟夷兒走得太近了。”
女人恢複了一貫的冷漠模樣,語氣并非疑問,而是笃定。
陸微雪從她身後走出來,經過她身邊時,轉頭挑眉道:“你不必警告我第二次。”
人前的恭敬蕩然無存,一時間,針尖對麥芒。
謝書藜冷冷一笑,“是麼?可你的動作未免太頻繁了,今日有消息傳來,彈劾穆将軍的奏折,可是在金龍殿堆積如山呐。”
“太子氣焰太盛,降降他的火,難道不正如娘娘所願?”
陸微雪冷若冰霜,修長的手指理了理衣襟。
謝書藜看向身旁這個越來越不受控的盟友,淡然一笑:“你們誰登上皇位,于我有何幹系?”
換言之,他們兄弟之間的鬥争,她未必一定要站在陸微雪這邊,想獲得她的幫助,必須付出代價。
陸微雪卻對她話裡透露的威脅置若罔聞。
“已經走到今日這一步了,娘娘還有得選麼?”
紫鸠走過來,手裡拿着一個紅木盒子,為陸微雪打開。
裡面躺着那副價值連城的藍田玉環,渾然天成,熠熠生輝。
陸微雪隻看了玉環一眼,眼睛便移開,涼薄的話語落在空氣裡,如一陣冰雨襲來。
“娘娘從借用苗疆蠱毒控制皇帝開始,就該想到日後會付出什麼。娘娘若僅僅要一個自由身,事成之後,我自然不吝啬,但娘娘若牽挂得太多,比如,您的弟弟——”
骨節分明的手将那副玉環拿起,泛白的指尖在透亮的玉色中閃着冷光。
“那就别怪我,對娘娘棄之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