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陸微雪已出現在他面前,手裡還拿了套石綠色的衣服,謝明夷打眼一看,認出那是太監的服飾。
他搖搖頭,試探性地問:“難道你讓我扮作太監?”
陸微雪點點頭,“舅舅果真聰明。”
謝明夷傲嬌地哼了聲,伸出手道:“好吧。”
陸微雪卻微笑着沒動。
“怎麼了?”謝明夷有些疑惑。
陸微雪看着他,“我以為,舅舅不會同意,不想做這等有辱斯文的事。”
謝明夷有些不耐,“我縱然是不同意,也沒别的辦法,難不成要扮作宮女嗎?”
陸微雪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根處不禁紅了紅。
他把衣服遞給謝明夷,“舅舅去屏風後換了便好。”
謝明夷接過來,走到花鳥屏風旁,卻發現屏風上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他試着讀了出來:“雪……寨……蠱……”
“舅舅。”
陸微雪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時間不早了,還是動作快些的好。”他藏住嗓音裡的顫抖,佯裝自然地提醒。
謝明夷“哦”了一聲,便沒再管那些奇怪的字,走進屏風後,脫下外衣,搭在屏風上,又換上了太監的衣服。
他走出來,有些别扭,總覺得束手束腳的。
“舅舅很好看,就算是做太監,也是最貌美的小太監。”陸微雪适時地恭維。
謝明夷翻了個白眼,“你聽聽你這話,是人話嗎?”
陸微雪輕笑出聲,把手中的紗帽扣在謝明夷頭上,又貼心地幫他把兩側的帶子系好,多出來的一截垂在下巴下面。
金尊玉貴的國舅爺便搖身一變,成了個細皮嫩肉的小太監。
“舅舅不想當太監?”
“廢話,哪個男人想做太監?我以後可是要生兒育女的。”
謝明夷随口答道,便自顧自走到銅鏡前,左照右照,還是覺得别别扭扭的,嘀咕了一句:“真醜。”
預料之中的安慰聲卻沒響起,謝明夷轉身一看,便見陸微雪冷了臉色,眼中似有風暴在醞釀,陰暗地盯着自己。
謝明夷被他盯得心裡發毛,“你看我幹嘛?”
陸微雪卻一步一步逼近他,直到把他逼至牆角。
謝明夷纖細的背貼住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他剛想轉身出去,左右兩側卻被陸微雪的手臂抵住了。
他就這麼被陸微雪輕而易舉地圍困在方寸之間。
謝明夷仰着臉,“陸微雪,你又發什麼瘋?”
男人俊美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狹長的眼眸中盡是陰郁,他冷笑一聲,“舅舅原來是這樣薄情的人。”
謝明夷被這句話搞懵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陸微雪的眼中似有紛燃的鬼火在閃爍,如淬毒的薄刃,在這陰暗又不見陽光的屋子裡,不像個活人,倒像隻剛才閻羅殿爬回來的鬼魅。
“舅舅口口聲聲說,喜歡穆少将軍,怎麼現在就要說什麼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他的語氣執拗而冷硬,流露出明顯的不悅。
“你别添油加醋了行嗎?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喜歡穆釺珩了?什麼傳宗接代,我更是沒說過……”
謝明夷被他這副樣子弄得心煩,張口便是反駁。
陸微雪沉默不言,垂着頭,冷冷地看着他。
兩人鼻尖對鼻尖,熾熱的呼吸在交纏。
“陸、陸微雪?”謝明夷試着叫了一句。
陸微雪卻一笑,“原來舅舅不喜歡穆少将軍。”
有沒有搞錯?陸微雪的關注點也太奇怪了些!
謝明夷匪夷所思地看向他,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麼心機。
陸微雪收回了手臂,背在身後,“時間差不多了,舅舅且跟我走吧。”
不是你非要耽誤時間的嗎?
簡直是不可理喻!
謝明夷在心底呐喊,卻還是乖乖跟在了陸微雪身後。
兩人走出了冷宮,拐了個角,來到宮道上。
“本少爺這回可是豁出去了,你要是沒能讓我見到十五皇子,你就完了!”
謝明夷垂着腦袋,默默揮舞着拳頭,從唇舌中擠出威脅的話語。
陸微雪不用回頭,便能想象到他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像極了一隻不服的兔子。
“陸微雪!”謝明夷再一次惡狠狠地道。
“是,舅舅。”陸微雪憋笑回答。
謝明夷稍微放了點心,小碎步跟在陸微雪後面,悄悄打量着旁邊路過的其他太監,有樣學樣地弓着身子,兩手交握在前。
平日裡他總是忽視這些來來往往的宮人,如今要以宮人的身份重新走在宮内,實在是新奇。
謝明夷之所以一定要見到十五皇子,一方面是因為自己實在擔憂不已,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驗證懷王屬下的那些話是否真實,他必須要親眼看看十五皇子的狀況,才能回去告訴王若昭,以确定王若昭究竟有沒有醫治的辦法。
想着想着,前面白色的身影突然停下了,謝明夷一個沒留意,鼻梁撞到了陸微雪背上,他“嘶”了一聲,立刻吃痛地捂住了鼻子。
本想擡頭責問,卻突然看見一頂轎子,還前呼後擁地跟了十幾個人,是太子的儀仗。
見宮道上的宮人都跪下,謝明夷便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并盡量蜷縮起來,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陸澤呈坐在轎子上,居高臨下地望着陸微雪,“九弟這般步履匆匆,是要去做什麼啊?”
陸微雪不卑不亢道:“不勞皇兄挂念,母後近日身體抱恙,臣弟不過是前去探望一番。”
陸澤呈譏笑道:“哦?本宮竟不知九弟何時多了這份孝心,怎麼,是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搞的小動作什麼用都沒有,便又想攀附母後了?”
陸微雪淡淡回道:“皇兄說笑了,在母後跟前盡孝,本就是我等應該做的,皇兄需要監國,事務繁忙,臣弟無能,隻能在此等小事上下工夫。當然,父皇若清醒過來,看到皇兄如此勤勉,自然也會欣慰不已。”
一番吹捧過後,陸澤呈倒是受用不少,他眉間盡是志得意滿之色,笑道:“放心吧,無論如何,本宮也會穩坐太子之位,不像有些人天生低賤,隻能讨好讨好後宮婦人,終究是沒出息,一輩子也沒有出頭之日。”
謝明夷掀起眼皮,悄悄打量着陸微雪。
這般受辱,換做旁人,早就忍不了了。
可陸微雪隻是低頭道:“皇兄說得是。”
謝明夷不禁懷疑,于陸微雪而言,他和陸澤呈是不是一樣的煩人。
陸澤呈的轎子重新移動起來,儀仗隊正準備前行。
謝明夷松了口氣,正準備擡起頭。
陸澤呈卻突然道:“等等。”
謝明夷心頭一動,趕緊又低下了頭,并在心底把陸澤呈痛罵了一遍。
他怎麼不知道,這個和他關系還不錯的大外甥,人後竟是這般咄咄逼人?
陸澤呈打量的目光落在謝明夷身上,似是看出了什麼,道:“你這個小太監……”
謝明夷的額角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雙眼一閉,正準備破罐子破摔站起來。
陸微雪卻率先一步擋在他身前,“皇兄,這是新來的小明子,總是笨手笨腳的,總管便讓他跟着我了,有何不妥?”
小明子?!
得虧陸微雪想得出來這樣的稱呼。
謝明夷暗暗發誓,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一雪今日之恥,讓陸微雪哭着給他磕頭。
陸澤呈嘲諷道:“不妥,自然不妥,九弟啊,你得擺清自己的身份,像你這種人,也配讓人伺候嗎?”
陸微雪似笑非笑道:“謝皇兄教誨。”
“知道了就好。”陸澤呈滿意地點點頭,随手一指,“小明子,本宮今日途徑禦花園,那邊在整修花圃,還有點活沒忙完,你就去那兒吧,别跟着九弟,免得沾染一身晦氣。”
“我……”謝明夷險些漏了音。
陸微雪很快将他的聲音蓋了過去,“既然是皇兄的吩咐,那你便去吧,記住,不可偷奸耍滑,你的諸多表現,我都會去問首領太監的。”
謝明夷迫于壓力,不得不點了點頭,低着頭行了禮,在陸澤呈的眼皮子底下,去往禦花園。
“九弟,你不是要去看望母後嗎?快些去吧,可别誤了時辰。”陸澤呈“好心”提醒道。
陸微雪垂眸,“是,皇兄。”
——
一脫離陸澤呈的視線,謝明夷便沒那麼拘謹了。
許是因為秋日漸晚的緣故,禦花園裡有些冷清,陸澤呈所說的什麼翻修花圃的活,也根本沒人在幹。
左不過是針對陸微雪的手段罷了。
謝明夷走過鋪滿石子的小道,兩側各色菊花競相盛放,雅緻典雅。
他笃信陸微雪一定會來尋自己,便一時賞菊入了迷,根本沒注意到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直到那人出聲:“國舅爺。”
謝明夷一驚,匆忙轉過身來,隻見一個娴雅而端莊的女人靜靜站着,目光中含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女人一身藕荷色宮裝,放緩了聲音道:“國舅爺,你是想救十五皇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