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慢!”
他本意是罵罵陸微雪,可一開口,委屈、酸澀、恐懼又無助的情緒便齊刷刷地湧上心頭,聲音一下子便低了下去,染上了哭腔。
謝明夷的眼眶都紅了,吸着鼻子,“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死了!”
說着,他伸出拳頭,就要砸向陸微雪那張貌若天仙的臉。
本以為陸微雪會閃躲,或者阻止,可是都沒有。
陸微雪握住他的手腕,迎着他的力道,将左臉貼了過來。
這樣,便結結實實地挨了謝明夷的綿軟一拳。
“對不起。”
陸微雪在道歉。
從謝明夷的角度望去,陸微雪的睫毛很長,上面沾了一顆水珠,恍若天宮之上,隻可遠觀的谪仙。
而“谪仙”眼神真摯,在說對不起,在哄他:
“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死掉的。”
謝明夷别開眼睛,明明渾身都冷透了,可臉頰上還是有股燥熱在蔓延。
此時,錯亂的腳步聲在遠處響起。
謝明夷靠在陸微雪肩上,眯着眼睛,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沖在最前,便努力支撐着要坐起來。
陸微雪身體一僵,卻還是扶住了少年。
他看着謝明夷坐直的背,心中妒火燃燒,聲音冷過這結冰的護城河水:
“穆少将軍。”
穆釺珩在離兩人幾步遠的地方立住,定定地看着他們,眸中情緒有一瞬間的低落。
接着,他便解下了身上的鬥篷,披在謝明夷身上。
“不論今天你們看到了什麼,都當沒看到,不準妄議半個字。”
穆釺珩轉身對後面的侍衛吩咐。
侍衛們紛紛道是。
穆釺珩看向謝明夷,他渾身都被打濕了,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可憐兮兮的模樣,我見猶憐。
眼前的謝明夷,與十年前那個小藥罐子的身影逐漸重疊。
穆釺珩的神色多了幾分心疼,他剛想湊近些謝明夷,卻被謝明夷一把抓住了袖子。
“穆……”
謝明夷的胸口起伏得厲害,似乎是有十萬火急的事。
他指着護城河,急得快哭了:“救人!你快去救人,蘇钰筱還在裡面!”
穆釺珩的眼睛一瞬間睜大。
——
兩個時辰後。
“國舅爺,要不就說您生得俏呢,這绛紅色的衣裳,天底下再沒有能穿得比您更好看的了。”
宮中繡娘為謝明夷穿好衣服,便退至謝明夷身後,欣賞地打量着他,贊不絕口。
自己嘔心瀝血的作品能被小國舅上身,本就是莫大的榮耀,何況謝明夷還将這身衣服穿得如此好看。
謝明夷看向鏡中的自己。
銅鏡裡,少年墨發及腰,半束起的發髻上戴了一根金钗,一身華美繁複的紅衣,上面帶有大片金線繡成的仙鶴暗紋,明亮的燭光中,金色的鶴影被映得振翅欲飛,仿佛夕陽餘晖下波光粼粼的江面。
如此誇張奢靡的衣服,穿在謝明夷身上,卻根本無法吸引到什麼目光。
所有人都會為少年精緻旖麗的面孔所着迷,美豔絕倫的華服都顯得黯淡無光,隻能淪為陪襯。
繡娘癡迷地看着謝明夷,内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
半個時辰前,皇後身邊的紫鸠急召她來,要她改出一套衣裳來給小國舅穿,說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她是尚衣局最心高氣傲的一位,本來隻打算随便拿一套改一改,在見到謝明夷本人時,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耗盡半生心血,制作的那件華服,她本以為永無用武之地。
一見謝明夷,她便知道,自己此生的作為都有了意義。
謝明夷轉過那張白皙的臉,眉間略有些憔悴,卻意外有種頹喪的美。
“勞煩您了。”
他對繡娘彬彬有禮。
紫鸠捧過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遞給繡娘。
繡娘還癡癡地看着謝明夷,對滿袋的金子都毫無興趣。
紫鸠擋住她,微笑道:“你可以回去了。”
繡娘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讪讪地收回了目光,倒過謝,便離開了。
屋内隻剩謝明夷和紫鸠兩人。
“紫鸠姑姑,謝謝你幫我。”
謝明夷好似一瞬間洩了氣,扯了扯領口,蔫巴巴地說道。
紫鸠看着他,道:“奴婢知道國舅爺不想讓娘娘擔心,才瞞着娘娘換新衣服的,既然是對國舅爺和娘娘都有利的事,便是奴婢應該做的,何談幫不幫呢?”
謝明夷撇了撇嘴,眉眼間卻有化不開的憂愁。
紫鸠看破不說破,隻是提醒道:
“國舅爺,時辰差不多了,您該露面了。”
謝明夷最後看了眼鏡子,心神不甯地點點頭。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