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毓慶宮正殿,燈火輝煌。
金絲楠木桌上鋪了錦緞桌布,繡的是龍鳳呈祥的模樣,成套的玉杯玉碟晶瑩剔透,美酒佳肴琳琅滿目。
謝明夷出現時,賓客們已各自就坐。
帝後二人坐在上方,看到他,俱是一笑。
謝明夷朝他們行禮,皇帝則招了招手,道:“夷兒,你是今日的壽星,坐到朕身邊來。”
謝明夷第一反應是擡頭看向謝書藜,見她點頭示意後,才走到皇帝身邊,坐好。
在他的位置往下看,便能望見底下賓客的所有模樣。
來的人不多,畢竟隻是家宴,謝明夷悄悄望了一圈,熟悉的有太子、陸微雪,還有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穆釺珩。
今日雖見了他,卻沒想到他會來。
那雙眼眸似有似無地看過來,謝明夷立刻撇開了眼。
又不禁想起蘇钰筱,他本來放松的心情,突然有些緊繃。
“怎麼了?”
皇帝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關切詢問。
謝明夷擡起一張有些蒼白的小臉,輕輕咬着嫣紅的嘴唇,扯出一個笑,搖搖頭,道:
“微臣沒事,微臣隻是在想……三公主他們,怎的沒來?”
皇帝頓了一下,随即道:“皇後跟朕說了,你的壽辰不宜請太多不相幹的人,一來是不熟悉,難免你拘謹;二來嘛……”
面容憔悴的男人笑了笑,拳頭抵着下巴咳嗽兩聲,接着解釋。
“二來,人一多,這宴席的時間必然會延長,據朕所知,每到你的生辰,謝丞相都會親自為你煮一碗長壽面,今日你也要早些回去吃面吧?總不好久留你。”
謝明夷倒沒想到會有人替他考慮得那麼細緻,感動地看了皇帝一眼,側頭的瞬間,卻沒注意到謝書藜微變的眼神。
管樂聲起,舞姬們水袖翩翩,起舞助興。
太子在台下倒了一杯酒,盯着前方皇帝和謝明夷說說笑笑的場景,冷哼一聲,道:“隻知道父皇偏心,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偏向那群姓謝的,本太子都不能上坐,竟讓他謝明夷一個外姓的毛頭小子坐在身邊。”
穆釺珩知道太子是在跟自己說話,便淡淡應道:“今日是他的生辰。”
“生辰又如何?本太子的生辰,父皇總以節儉愛民為要求,從未如此風光大辦過,他一個國舅而已……”
陸澤呈怒氣沖沖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不經意間瞥過陸微雪,便像是找到了新的樂趣般,道:
“哦,本太子忘了,九弟可是從未過過生辰,畢竟是自幼便從冷宮裡長大的,父皇厭惡你,至于你母妃……那個瘋女人怎會記得你的生辰呢?今日說這話,實屬紮着九弟的心了,九弟,你可莫要見怪啊?”
陸微雪看了他一眼,笑得耐人尋味:“能參加舅舅的生辰,已經是臣弟的榮幸了。”
陸澤呈對他的回答很滿意,便飲着酒,目光輕佻地看着舞姬。
“穆少将軍,我竟不知你也會來。”
陸微雪慢慢斟着酒,難得主動開口。
陸澤呈滿不在乎道:“本太子想讓誰來,誰就能來,倒是九弟,連你這種身份的都能來,本太子屬實有些驚訝了。”
陸微雪的面色并未有一絲波瀾,反而淺淺一笑,又問:“那不知穆少将軍,給舅舅準備了什麼賀禮?”
他拿着玉杯的手暗暗用力,杯口的酒微微蕩着。
穆釺珩臉部的肌肉有一瞬間的繃緊,靜默了一會兒,他終于開口,聲音帶着些沙啞:“不過是些尋常的薄禮,能不能入得了國舅爺的眼,還未可知——”
“哦?”
陸微雪的嘴角向上牽動,将酒杯放下。
“依照穆少将軍平日的作風來看,少将軍似乎不是敷衍随便的人。”
他又開玩笑般道:“少将軍不會是私藏了一份好禮,要在今日宴席散去之後,獻給舅舅吧?”
聽到這番話語,穆釺珩的眼神在刹那間變得淩厲,他冷了神色,正襟危坐,平視着陸微雪。
“無論有沒有,都不幹九皇子的事。”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
台上。
謝明夷雙手托着下巴,看着揮舞着七彩綢緞的舞姬,隻覺得眼花缭亂。
他對下面的争端一概不知,眼神卻被舞姬們裸露的胳膊吸引了。
謝明夷皺了皺眉,剛想張口,卻有一道聲音比他更快:
“夷兒,你這身衣服真好看,隻是本宮怎從未見過?”
謝書藜盯着他,雖是溫和地笑着,眼神卻逐漸變得犀利,像是看穿了所有。
謝明夷飛快地看了一眼紫鸠,見後者投向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便佯裝思索道:
“娘娘有所不知,這是微臣尋了京中最好的繡娘,耗費半年所制的華衣,為的就是在微臣的生辰這一天穿上身呢。”
他有意瞞着謝書藜落水一事,此事牽扯太多,還需慢慢理清頭緒,不能鬧得太大。
謝書藜的笑越發深了:“是嗎?夷兒長大了,心思也越來越多了。”
謝明夷選擇用撒嬌來插科打诨:“姐姐,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這可是夫子親口說過的。”
謝書藜又叮囑了他幾句,不宜鋪張浪費,謝明夷再三保證,她才作罷。
“若人人都簡樸,那舉目皆是寡淡之色,實在無趣,夷兒這樣正好,可彰顯我大周皇家氣派。”
皇帝親自為謝明夷倒了一杯酒,慈愛道。
謝明夷讪讪一笑,接過那杯酒,二話不說一飲而盡。
“咳咳咳……”他喝得太快,眼淚都嗆出來了。
皇帝忙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謝明夷閉着一隻眼睛,恢複了個七七八八後,便道:“陛下,微臣還有一事相求。”
“小壽星都開口了,朕豈有不應的道理?你隻管說便是。”皇帝臉上現出豪邁之色。
“微臣是想,時值凜冬,雖然殿内燃着銀絲炭數十斤,可在這樣的三九天,這些舞姬的衣物還是太過輕薄了,且她們周邊并無炭盆,不如早些賞些金銀,便讓她們下去吧。”
謝明夷将自己心中所想都道了出來。
皇帝頓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夷兒說得在理。”
他招了招手,示意張德福:“沒聽見小國舅所說嗎?就按他說的辦。”
張德福的動作很快,舞姬們千恩萬謝地領了賞,便都離開了正殿。
絲竹聲漸漸散去,殿内的熱鬧氣氛瞬間少了一半。
陸澤呈率先起身,道:“小舅舅,本宮和穆少将軍的賀禮都已經備好了,不如現在便瞧瞧?”
謝明夷點點頭,“那就看看吧。”
他眼神有些躲閃,不敢去看穆釺珩。
心髒卻跳得無比劇烈,無法避開一個念頭——他真的很想知道,穆釺珩會送什麼。
雖然他不抱希望。
穆釺珩怎會為他精心準備?
很快有一群宮人搬着兩個箱子上來,放于殿上。
第一個箱子被打開,裡面堆滿了無數純金打造的物件,金光燦燦,耀眼奪目。
“父皇,這是孩兒為小舅舅備的賀禮,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兒而已,原本不值什麼,但是都是全大周的能人巧匠所制,想着小舅舅活潑愛玩,閑暇時必能替小舅舅解悶。”
接着是第二個箱子,随着“喀嚓”一聲,一把長弓慢慢展現在衆人面前,還有一個雲紋箭袋靜靜躺在裡面,裡面裝了五隻羽箭。
陸澤呈道:“這是穆少将軍為小舅舅準備的,小舅舅讀書若累了,還可以騎馬射箭,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說話間,他輕蔑地瞥了陸微雪一眼,仿佛出了口惡氣。
謝明夷的手猛地攥緊,又很快松開。
他的眼神飛快地掃過穆釺珩,笑道:“那就多謝你們費心了。”
穆釺珩站在下面,垂着眼眸,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穆家名将輩出,送禮也頗有武将風範啊。”皇帝贊賞道。
穆釺珩抱拳行禮道謝。
“不知九弟準備了什麼壽禮啊?”陸澤呈嘲諷道。
陸微雪正要起身,皇帝卻擺了擺手。
他便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