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幾天,謝明夷都在馬車上度過。
出城後,賀維安便以甯州刺史赴任的名義,正大光明地帶他們前往甯州。
至于“耽誤”的幾日,自是沒人敢過問。
雖然先帝已經駕崩,但賀維安是他欽點的狀元郎,還獲得了遊街的殊榮,身份自然特殊。
接近甯州時,沿途的梅花競相綻放,四處都是迎接年節的熱鬧氣。
謝明夷揭開簾子,他身穿銀色繡邊的月牙白窄襖,袖口和衣領處都縫了雪白的一圈毛,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氣色好了不少,眼睛亮晶晶的,活像隻原野上的白兔。
“到了嗎?我有些餓了。”
他看向前面騎馬的賀維安,男人一身官服,轉過頭來,眉目含笑,通身氣質是說不出的素雅清正。
“馬上了,包袱裡還有糕點,實在受不了了,可以先墊墊肚子。”
賀維安溫柔笑開,全然不知自己的語氣有多像哄孩子。
謝明夷歎了口氣,将簾子撂下,重新回到馬車裡挺屍。
馬車裡傳來他的埋怨:
“算了吧,天天吃糕點,也沒見我長高點啊?再說了,噎都要噎死了,等到了甯州,我要喝最好的碧螺春潤嗓子!”
“好。”
賀維安爽快答應他。
謝明夷躺在馬車裡,聽着車輪碾過道路的轱辘轱辘聲。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謝明夷已經對賀維安很熟悉,雖說認為賀維安是這個世界的男主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但謝明夷在點點滴滴的接觸中發現,男主就是男主,“收買人心”這方面真是沒得說。
第一,賀維安在出城前,幫他與父親取得了聯絡,謝丞相隻說自己絕不會有事,讓謝明夷趕緊走。還帶來了穆釺珩的下落,即被穆将軍接回府中了——如此,便讓謝明夷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第二,賀維安按照賀若昭的指示,每晚都一定要守着他睡覺,謝明夷在床上翻來覆去,賀維安便在一旁看書,等謝明夷迷迷糊糊醒來了,賀維安還是在一旁看書,并且立馬關切問他:“可是要喝水?”
第三,謝明夷的每一副藥,都是賀維安親自煎的,謝明夷有時候會不好意思,要求自己煎藥,賀維安則會婉拒。而每每謝明夷被藥苦得呲牙咧嘴時,賀維安便笑眯眯地往他嘴裡塞一顆蜜餞,甜蜜的滋味就伴随着一碗又一碗的藥消逝。
第四,十五皇子那麼小的孩童是離不開人的,謝明夷理應是照顧他最多的,可隻要是一停止行路,賀維安必然将孩子接過來,謝明夷頗有些臉紅,自己這個“舅舅”都沒有他盡心盡力。而賀維安信心地察覺出他的想法,還會安慰他“你的身體還沒好全,行路已經是不易”。
久而久之,謝明夷竟真的對賀維安生出了些許依賴之感,仿佛隻要有賀維安在,他就什麼事都不用考慮,所有的憂愁都消失了。
故而雖然經曆了接連十幾天的奔波,謝明夷的精神氣卻越來越好,身上的傷痛因賀若昭的妙手回春漸漸消退了,心靈的傷痕也慢慢在愈合。
從前父親總說他沒心沒肺,隻要是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便什麼都不管,為此十四歲的謝明夷還振振有詞反駁道:“可好吃的好玩的并不容易得到,孩兒搜尋這些來,也是很費功夫的呀!”
那時他的心裡還有一句話:
他身邊有那麼多人保護,一輩子都不用考慮那些有的沒的。
如今時過境遷,謝明夷慶幸自己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否則父親現在回想起來,一定會狠狠嘲笑他的無知吧。
還有一點遺憾,便是未能與京中好友道别……
胡思亂想着,馬車停了。
甯州,到了。
——
“澄兒,你過來。”
孟家主母曹氏坐于主位,年過半百,慈眉善目的,一伸手,便引出一個身着靛藍衣裳的青年。
孟懷澄眼下有淡淡的烏青,有些不耐煩地看向曹氏手邊的女人。
是楊桐意,年關将至,身為孟懷澄的未婚妻,她沒等孟懷澄去楊府拜訪,卻先一步主動來了孟府。
這讓曹氏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便生了向楊桐意賠罪的念頭。
“澄兒,為娘不是五日前便跟你說了嗎?讓你去楊府向楊小姐問安,你怎的拖到了現在?虧得楊小姐心胸開闊,不與你計較!”
曹氏出口便是訓斥,孟懷澄忍着心中的煩躁,敷衍道:“楊小姐,我跟您賠罪。”
楊桐意将他幼稚的模樣盡收眼底,隻是笑了笑,道:“無妨,我來孟家也是一樣的,更何況我本來就有東西要送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