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夷眨了眨眼,鴉黑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撲了一下,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烏黑的眸子裡多了一絲笑意,他拍了拍孟懷澄的臉,吐氣如蘭:“你怕嗎?”
孟懷澄輕笑一聲,攥住他的手,感受着細膩光滑的觸感,眼神一暗,道:“央央,你沒聽說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
謝明夷将手抽出來,反将他推開,道:“可我不想你死。”
孟懷澄的眼裡閃出幾分希冀,“央央,難道你還心疼我。”
“對呀。”謝明夷盯着他,随即說:“你死了,誰還能帶我出去。”
孟懷澄的眼瞳中折射出寒光。
“央央,你果然一直都沒變過。”
謝明夷挑眉,算是感謝他的誇贊。
孟懷澄卻擡手将他鬓間的碎發輕撫至耳後,動作輕柔,眼裡滿是深情和憐惜。
謝明夷被他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央央,你自己在宮裡享福,卻不知道有的人危在旦夕呢。”
“你什麼意思?”謝明夷的眼中劃過一絲警惕,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孟懷澄嗤笑一聲,“你看你,對我無所謂,對别人倒是上心。既然央央問了,那我沒有不說的道理。你的珩哥哥的家裡出了變故,說是穆老将軍指揮失利,葬送五百鐵騎後一時情急殺了邊疆的薛大人,而後又畏罪自殺了。”
“眼下穆釺珩已經被召回京,穆家軍是時候好好清算一番了,連朝廷命官都敢随意殺戮,造反叛變難道不是随時的事?”
“穆家世代忠良,不可能!”謝明夷聲音激動地打斷。
孟懷澄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是不是要到穆釺珩的腦袋懸挂于城門之上,央央才會相信?”
殿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謝明夷連忙讓他閉嘴。
他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趕緊滾,不然陸微雪會做出什麼,我不敢保證。”
孟懷澄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從窗口離開。
殿門外,六水一邊在前面引着皇帝,一邊暗自叫苦不疊。
陛下早就下令,不許讓謝明夷沾染酒水。
這是全宮都知道的規矩,任何人見了六水,都不會把酒給他。
但謝明夷有要求,他哪敢不滿足,他在宮裡處處碰壁,以往自家宮中無論要什麼,其他人都搶着奉上,唯有酒這一樣東西,他實在無法變出來。
正着急時,恰好撞上一個面生的内侍,内侍手裡正好拿着酒壺。
内侍明顯是新進宮的,六水便使了點銀子,讓他把酒送給謝明夷。
原本一切都天衣無縫,可誰知道,原本說好不來的陛下,竟然還是來了!
六水心裡直發怵,戰戰兢兢地為陸微雪掀開了珍珠簾子。
他本來是做好了跪地求饒的準備的,可屋内的情景令他大吃一驚。
哪還有什麼内侍,什麼酒壺。
謝明夷坐在裝滿水的木桶中,衣料全被水浸濕,緊緊裹在肩膀上,呈現出一種透明的樣态。
突然有人到來,他好似吓了一跳,連忙往水裡縮了縮,打濕的頭發粘在臉上,隻是明眸潋滟,看着來人。
六水明顯地感覺到,陛下似乎很快地往前多走了半步。
“下去吧。”
陸微雪吩咐道。
六水松了一口氣,立馬将珠簾放下,飛快地跑了出去。
他驚魂未定,走到連廊後面,正為自己順氣,卻忽然看見屋後一道黑影閃過。
六水追過去時,那裡已經空落落的。
今夜不好再生事端了。
六水下定了決心,發誓要将晚上的事都嚼碎了咽下去,爛在肚子裡。
殿内。
看着陸微雪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謝明夷又往浴桶裡縮了縮。
他有些心虛。
方才讓孟懷澄從窗戶翻出去後,他首先将酒壺一腳踢到床底,又環顧四周,最終把目光鎖定在裝滿水的浴桶上。
謝明夷以往用完晚膳便要沐浴,今日耽擱了,水也涼透。
好在現在是六月,不至于太冷。
于是謝明夷咬了咬牙,匆忙間,連衣服都未全部褪下,便邁入木桶中。
渾身都被冷水浸透時,陸微雪便恰好走了進來。
一切都僞裝得很好,謝明夷這才放了心。
陸微雪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拂去他臉上的水珠,而後放入水中。
水沒過謝明夷的鎖骨,漣漪一陣一陣,溫度卻很低,明顯已涼了許久。
“出來。”
陸微雪眉頭蹙起,對謝明夷這種不愛惜身體的行為很不悅。
謝明夷偏過頭,咬了咬嫣紅的下唇,垂着眼眸,回絕他:“不要。”
他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還帶着酒氣。
陸微雪禁止他喝酒,這事他自己也知道,但隻知其果,不知其因。
不過陸微雪發瘋的事多了,所有的允許或不允許,無非都是想方設法折磨他的手段,謝明夷也懶得追問。
但有一件事,謝明夷心裡卻很清楚——一旦忤逆陸微雪,那他會死得很慘。
忤逆也分大小,不從浴桶裡出來和偷偷喝酒相比,孰輕孰重,謝明夷還是分得清的。
更何況喝酒這件事若是被發現,以陸微雪的心機之深,必定會追究出孟懷澄。
謝明夷可不想唯一的逃跑機會就這樣葬送。
——雖然他也對孟懷澄的話半信半疑就是了。
“你是在鬧脾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