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晚上休息得很早,八點多其他病房就熄了燈。
季風夏靜靜躺在床上,雙腿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這天夜裡,季風夏直到兩點多都沒睡着。
他怕自己一旦入睡,等再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江溪陌暫時借用了隔壁病床的書桌,處理着一些店鋪合作方面的事情。
兩人之間隔着厚重的簾子,對方敲擊鍵盤的手特意放得很輕,像是怕打擾了季風夏休息。
直到江溪陌事情處理結束,輕手輕腳拉開簾子,發現季風夏竟然還睜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天花闆發呆。
“還不睡?”江溪陌關了電腦,房間裡瞬間暗下去,隻有衛生間門口的夜燈亮着。
季風夏經過了一天的奔波,和情緒上的大起大落,這會兒其實非常疲憊,但他還是強撐着精神,嘴上強硬:“睡不着。”
江溪陌将陪護床緊挨着季風夏的病床放好,鋪好被褥,躺了上去。
“快睡吧。”黑暗中,江溪陌的聲音很輕,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困意。
季風夏沒接話,他偏過頭,借着窗外漏進來的月光,看了一眼一旁睡下的江溪陌。
對方背對着窗,眉目隐沒在黑暗裡,睡姿十分安穩。
片刻後,季風夏手邊的被子窸窣,他從被子裡探出手來,向床的邊緣摸索。
他摸了許久,卻都隻能碰到他和江溪陌之間相隔的病床護欄,不講情面的金屬溫度冰冷透骨。
原本在被窩裡溫熱的手漸漸變涼,季風夏把腦袋轉了回來,垂下眸,藏起一點淡淡的失落。
他正要把手收回,另一隻更溫暖的手輕輕勾過了他的手指。
一根一根,直到十指相扣。
江溪陌把他的手好好地放回被窩裡,猶豫了片刻,試探性地松了松手,卻反被季風夏牢牢地扣着。
“我睡了。”季風夏說。
月光無聲透過窗沿,在屋内投下陰影,夜色藏起了江溪陌的表情。
“嗯,晚安。”
這一夜,季風夏睡了個難得的安穩覺。
隻不過這一覺睡得不夠長。
季風夏忘記了醫院的作息時間,病房早上五點多就開始有護士進來查房、保潔打掃衛生、食堂來送早飯。
他好不容易閉着眼睛撐到六點,不情不願地醒了過來。
他的眼睛剛一睜開,習慣性想擡手揉眼睛。
他忘了自己和江溪陌的手還扣在一起,他這一動,帶起江溪陌的手,一下撞在了病床的護欄上。
“邦”地一聲響。
這下,不光是江溪陌,連季風夏都瞬間清醒了。
江溪陌睜開眼坐起了身,确認了一下情況,随後一臉無奈地笑了。
“阿雪,以後早上喊我起床,能不能換個溫柔點的方式?”
季風夏一時無言以對,愣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句話好像不太對。
“誰……”季風夏掙紮着爬起來,“誰說以後要喊你起床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紅紅的,不知是急的還是氣的。
這天醫生來查房的時候,季風夏被江溪陌牽起來,站了足足有十幾秒,把醫生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醫生對他的“醫學奇迹”抱有極大的興趣,盯着他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隻不過,當醫生問到“怎麼突然做到的?”、“是借助了什麼外力幫助嗎?”、“你是用什麼方式克服心理陰影的?”這些問題的時候,季風夏紅着臉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個都答不上來。
江溪陌在一邊偏過頭笑着,手握成拳狀放在嘴邊,裝模作樣咳了兩聲。
醫生對季風夏的情況非常重視,重新給他制定了完備的、真正适合他的複建計劃,還特地安排了按摩師,幫助他早日康複。
由于季風夏常年的輪椅生活,導緻如今下肢的肌肉萎縮、關節僵硬。
别人最快三個月可以恢複正常生活,放在季風夏身上,至少得花上半年或更久。
所以醫生再三告誡他,一定要循序漸進,不能急于求成。
季風夏仔仔細細聽着,一一做着記錄。
送走了比他還興奮雀躍的醫生,江溪陌走過來,想把他抱回床上。
季風夏張了張嘴,剛想說不用。雖然今天一醒來腿重得像灌了鉛,醫生也說休息更重要,但現在他十分高興,随時想站起來走兩步。
他的視線輕輕掃過江溪陌。
對方今天穿着白色短袖,露出勻稱緊實的小臂,上面有一塊特别明顯的淤青。
那是今早被他撞出來的。
季風夏:“……”
他乖乖閉上嘴,任憑江溪陌抱起了他。
接下來的幾天,季風夏按部就班地做着醫生交代的每一個練習。
有些事一旦成功了第一次,便擁有了能夠成功第二次、第三次的信心。
慢慢的,季風夏不依靠江溪陌,也可以自己試着站起來了。
不過他的體質實在太差了,腿部力量也不夠,想要恢複成正常人行走的狀态,還需要長久的努力。
從入院的第二周開始,江溪陌店裡工作開始忙了起來,每天下午都得出去辦事,季風夏隻能一個人待在醫院裡。
醫生給他安排的康複訓練,下午一般從四點左右開始,會有專業護工來帶他做一系列的針對性鍛煉。
等江溪陌回到病房,也要晚上的六七點了,季風夏總會留着晚飯等江溪陌一起吃。
這樣持續了幾天下來,江溪陌突然覺得,季風夏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比如,有一次江溪陌回來得早,發現季風夏竟然對着電視上“視頻已播放結束”幾個大字發呆。
又比如,江溪陌每天晚上睡覺,都會特意把手放在靠近季風夏那一邊的身側,但是季風夏卻開始側過身,背對着他睡覺。
再比如,那天季風夏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忽然轉過頭來,對江溪陌說:“我想喝水。”
這一句話,讓江溪陌莫名心驚。
當年,季風夏就是用這個借口把他支開的。
那次分别之後,他找了季風夏很久。
等到終于再次相遇,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零九個月。
江溪陌沉默着起身,為季風夏倒了一杯水。
季風夏這幾天話少了許多,看上去感覺也變得遲鈍。他接過江溪陌遞過來的水,接着發起了呆。
江溪陌在他身旁站了很久,最後什麼都沒說。
周四下午,江溪陌正在處理一個工作會議,企鵝群突然彈出消息。
淮憶:@月上塵@風有欺,你倆不吭聲在幹嘛呢?
淮憶:@月上塵,你把阿雪藏哪兒去了,怎麼消息都不回我了?
江溪陌簡單地回了兩個字。
月上塵:開會。
淮憶:?
淮憶:你開會,那阿雪呢?阿雪沒跟你在一起嗎?
淮憶:我找他半天了,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淮憶:跟江山合辦的比賽規則出來了,這回搞了個邪門的,你快讓他看看!
淮憶:在線等!急!
江溪陌看着群裡那串消息,眉頭皺了起來,會議上對方侃侃而談的内容,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