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周桁會後悔,若是他早些進城,早些揭穿周邵,是不是阻止百姓變成傀儡,祁項連是不是就不會死,明溯和周懷瑾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然而他知道光是想這些問題是沒有用的,死去的人不會回來,變了的人他就是變了。
翌日一早,周桁與南荀從周懷瑾房間裡出來,南荀的眼睛紅紅的,平時就屬他和周懷瑾最鬧騰,兩人既是冤家,更是好友。可以說,除了周桁,周懷瑾是南荀最好的朋友,周懷瑾出事,南荀擔心地一日哭兩回。
明溯那邊也去看過了,她的情況不比周懷瑾好到哪裡去,聽說醒了一回,但沒過多久就又昏睡過去了。
整個東陵城好像經過了一場尤為殘酷的戰亂,即便是朝廷派了官員,可是那些百姓依然不敢出來,畢竟周氏一族在這裡盤踞已有百年之久,勢力龐大,在這一帶的确是個土皇帝,在平民百姓裡的威信甚至遠高國都裡的那位,也怨不得皇帝想要清算各大城主的勢力,哪個皇帝能容忍皇權受到挑戰?
周桁與南荀走在街上,身後跟着兩個蒼山弟子。
倒不是周桁擺架子,實在是謝暄太過難纏,好說歹說才隻留了兩個人在周桁身邊。
前方突然一股淡藍色的光暈飛快飄過來,繞過周桁進了身後那弟子的手掌。
那人接了光暈,愣了好一會才呆呆地看了周桁一眼。
周桁知道這是蒼山弟子傳遞訊息的一種方式,自然也注意到這弟子的目光,問道:“怎麼了?”
那弟子有些欲言又止,另一名弟子胳膊肘撞了撞他,道:“沒什麼不能說的,這事本就與公子有關,公子也該知道。”
周桁頓時正色起來。
“是裴雲起,他死了。”
周桁一怔,雖然知道裴雲起活不久,但是真的聽見他的死訊,還是有些難受。
畢竟他們也曾相伴多年。
見周桁不說話,南荀代他問道:“具體些。”
“裴雲起去了萬骨崖,他從那裡跳下去了。”
周桁嘴角面色好像沒變,南荀卻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隻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回兒,終于聽見周桁說道:“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南荀也是這樣想的,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口口聲聲說着喜歡,卻還能一步一步将對方推進深淵,既然都走了,為什麼還要折磨剩下的人呢?
風中漸漸飄起些濛濛細雨,周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周桁回去時,謝暄正坐在案前看蒼山的來信。
東陵城傀儡一事平息之後,掌門沈固丹與諸位真人便回蒼山去了,隻有長清真人帶着一衆藥修弟子救治剩下的人,剩下的大小事情都報給謝暄處理,因此這些天謝暄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周桁靠在案前,靜靜地看着謝暄認真的側臉,近日事多,一不小心便走了神。
忽然腰上一緊,周桁輕呼一聲,身子一輕,便落進了謝暄懷裡,本能地摟住謝暄的脖子。
謝暄放下手中的書信,雙臂将周桁摟緊了些。
周桁将臉埋進謝暄腰間,悶悶道:“為什麼派人跟着他?”
謝暄輕輕撓了撓周桁的下巴,道:“我知道你顧念與他朝夕相處的情分,也知道這些年來也是真的将他當做是兄長。可是阿喬,當初也是他獻策周邵設計你墜崖的。”
謝暄将周桁抱在懷裡,微微晃了晃,接着道:“當年他設計讓你墜崖,我不可能就這麼放過他,但我派人跟着他,并不是要對他怎麼樣,我隻是很難心平氣和地放他走。”
周桁将臉從謝暄懷裡探出來,很難描述他現在的心情。
周桁對裴雲起的感情很複雜,他實在說不清到底是恨他,還是讨厭他,還是敬他愛他。
周桁輕輕靠在謝暄胸前,道:“在不知道真相之前,我很感謝裴雲起救了我,也很感謝他照顧我這麼多年,哪怕知道他是周邵的人,留在我身邊一定别有目的,我也依舊想将他視為兄長,可我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人,竟能将正反兩面都做的如此絕情。”
周桁放任自己無力地躺在謝暄身上,“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隻是,想找你說說話。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就是心裡有點難受。其實他幫着周邵做那種事情,我本不該對他有什麼同情心,可是謝暄,我心裡真的好難受啊!”
謝暄靜靜地聽着周桁的訴說,聽他說完了,才道:“我明白,人非草木,孰能真的無情。同樣,你們相處那麼多年,即便我知道他沒有真的對你做什麼,但是我依然不能心平氣和地提起他,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謝暄:“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世間的事情也并不都是非黑即白,你隻是太過善良,太過心軟,但這并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我對裴雲起,也有着一種複雜的情感。”
周桁猛一擡起頭:“你說什麼?”
謝暄笑笑,“我知道這個時候說出來不好,可是你都這麼問了,那我可是要好好答的。”
“剛開始,我知道你們一起生活了九年,我很嫉妒;後來,我知道他救了你,我也很感謝他,感謝他讓我還有機會與你重逢;再後來,我知道他喜歡你,我心裡有點不舒服,說實話,我應該吃了個飛醋,說出來也挺可笑的,那時候我們還沒有互通心意,我與你一樣,也患得患失;再後來,我知道是他設計然你墜崖,害你險些丢掉性命,我恨不得他馬上去死。他與你的那九年本應該是屬于我的。”
周桁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些事情,謝暄從未與他提起過。
謝暄平時寡言少語,周桁知道,謝暄是想讓他放松注意力,讓他不要胡思亂想這麼多。
很顯然,這方法有點用,但不多。
周桁想的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