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為什麼,短暫的肢體接觸卻讓他從對方的話裡,能夠讀出一絲溫柔。
“小心點。”那個鴨舌帽男生道。
男孩“哦”了一聲,在後半段路上格外安靜。
可惜,這寶貴的安靜僅持續到大家開始擺攤賣東西為止。
季不寄和另一個同行者擺好攤位,女生取出包裡的鈎織品,男孩也掏出來他這周受高人指點的大作。
正是他那僅存在于概念裡的便宜父母。
舊城區的居民經濟條件普遍不佳,許多人見到他們四個年輕人帶四個殘障兒童都避而遠之,他們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曬了半天,隻賣出了一幅畫。
這還多虧了男孩對自己被父母抛棄這段子虛烏有回憶的添油加醋描述,上帝仿佛為他關門的同時打開了窗,他的語言系統極其完善,将悲慘故事講述得繪聲繪色,成功打動了過往的一位路人。
全豐豐什麼也看不見,遂問他:“你畫了什麼?”
“我爸媽啊。”男孩道。
“你不是剛一出生就被送到城西福利院了?”全豐豐有些奇怪:“你都沒見過你爸媽。”
“對對對就你見過,那你倒是告訴我他們長什麼樣?”他倆似乎在福利院關系就不太好,男孩再次被他惹怒,脖子漲得通紅。
全豐豐是被家庭棄養的孩子,依稀留有六歲前同親生父母生活的童年印象,他偶爾會在院裡提起自己的父母,但并沒有意識到會被人欽羨嫉妒。
“你是不是腦子也出問題了,我是盲人呀,怎麼可能看到父母長什麼樣。”
然後他們兩個就打起來了,準确來說,是男孩單方面動手了。在他的第一拳揮向全豐豐時,季不寄便察覺到他的動作,橫空截住男孩細瘦的胳膊。
“你為什麼要打你的朋友?”季不寄平靜問道。
男孩擡高嗓門:“他才不是我的朋友!”
“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呢。”全豐豐悄聲道:“白答應叫你龍哥了。”
壓根沒料到他這句話,男孩僵住了。
季不寄擱下他的手臂,蹲下身,輕聲道:“龍溫澤,你知道你名字的含義嗎?”
“你怎麼會記得我的名字?”男孩神色愕然。
“你的畫背面不是寫了麼?”季不寄道:“我猜,起名的人一定希望你溫柔待人,潤澤萬物。”
龍溫澤愣怔在原地:“劉阿姨是這麼想的嗎?”
季不寄不了解他口中的劉阿姨是誰,隻是點了點頭:“我是這麼想的。”
就像這般,他曾經無數次思考過時恩賜名字的含義。
女生小跑着抱回來一大兜喝的,大家幹站了幾個小時皆有些口渴,紛紛湊了過去。
“今天太悶了,指定是憋着雨呢——你怎麼不拿?”女生朝季不寄敞開袋口,他挑了瓶礦泉水,擰開瓶蓋才一對嘴,眸光掠見馬路對面有一個女人朝他們走來了。
她穿着件深色西裝,步履穩健,季不寄擱下水瓶時她正好走到攤位前,視線在擺賣的鈎織品上跳了一圈,蓦地道:“這些都是福利院的孩子們做的嗎?”
好不容易肯過來個客人,女生連忙接話:“大部分是孩子們做的,不過也有一些是我們學生做的。”
女人問:“一共多少錢?我全要了。”
“全部?”女生目瞪口呆,未預料到這女人竟是個大客戶。
“我妹妹喜歡。”她淺淺笑着,聊到家妹神情變得柔和:“她看不到東西,但很喜歡摸這些小玩意兒。”
幾人給她把攤位的手工制品全包起來,全豐豐搭不上手,坐在小馬紮上問她:“你妹妹也是盲人嗎?”
女人面向他,輕聲道:“是的,她也像你一樣是個盲人。不過她前幾天接受了視網膜移植手術,如今正在病院康複。希望你能跟她一樣好運,等來捐贈者的幫助。”
全豐豐禮貌回了句謝謝。
季不寄将收款碼展示給她,待她拎起東西轉身離去前,問道:“我能問一下捐贈者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