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遊戲進行到尾端,後邊進來了兩位年長者,一位是上午同他們一起來的同校老師,另一位是誰,圓眼鏡倒有所不知。
他趁閑暇功夫,晃了下身邊的同伴,竊語問道:“後邊來了個不認識的,那人是誰?也是老師?”
自來卷不露痕迹地扭頭打量了一眼,回答道:“那好像是日光大學的教授,記得是個學術界大佬,以前來咱們學校做過講座。”
“我去,他來幹什麼,督工啊?”圓眼鏡頓感緊張。
自來卷搖頭道:“不知道,但咱們表現好點準沒錯。”
“也是,一會兒咱去他面前刷刷存在感,萬一哪天被大佬帶着起飛了呢。”圓眼鏡很有想法。
這時,季不寄從更衣間回來了,神情雲淡風輕,隻是稍急的呼吸頻率打破了他表面維持的假象。
先前那位社工道:“诶呀,你着什麼急,慢慢換呗,這裡人手充足。”
季不寄不想再在那間房裡多待一分一秒。
“我一會兒有任務。”
說罷,他走到先前潑自己牛奶的紅帽子小孩面前,那男孩一進來就叽叽喳喳地抓着身邊人扯東扯西,和周遭的自閉症兒童格格不入。
季不寄起初還以為是個身心健康的普通孩子,興許是某位工作人員家的,可如今察覺到些許異樣。
那孩子情緒不穩定,做事沖動,性格雖積極但完全聽不進去旁人的言論,在進來之初還拿着一根筆寫寫畫畫,沒過一分鐘便撂下筆去打斷旁邊兩個孩子的交流。弄亂了地闆上的坐墊,他又去拾地上的繪本,尚未集中注意力看進去幾行字,就撕下了書頁。
他才一靠近,頃刻間,被男孩疊的紙飛機砸了個正着。
這是一個典型的ADHD患者,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又稱多動症。
他拾起懷裡的紙飛機,發現那孩子已經把精力投注于别的地方去了。他走近紅帽子,将紙飛機遞給他,小孩沒接,像是沒看到。
他遂把紙飛機送到小孩眼皮子底下,搭配上言語信号:“拿着,你的飛機。”
小孩這才有了回饋,接過紙飛機,張張嘴巴欲要道謝,可注意力再度被窗外的飛鳥騙走了。
“好看嗎?”季不寄問他。
小孩視線不斷跳躍着,回道:“你問哪個?”
季不寄不知道他的目光投向哪去了:“你現在看的那一個。”
小孩看向他,答非所問:“你願意聽我講話嗎?我在想今晚上還用不用寫家庭作業,我媽給我布置了好多啊,爺爺帶我出來玩,但我回去還得寫。”
“你上幾年級?”季不寄平靜問道。
他并沒有搭理季不寄,自顧自地說着:“我今天上課又被老師罵了,我好膈應那個老太婆,天天丢我粉筆頭。”
季不寄問:“你為什麼會被罵?”
紅帽子小孩仍舊是處于單機輸出模式:“我真搞不懂為什麼她要強迫每個人都聽她講話,她難道不知道嗎?越是強迫我集中注意力,我就越是聽不進去她的講話呀。”
他這次的回複勉強算是和季不寄的提問沾點邊,季不寄猜到他是因開小差被老師指責,遂道:“她講——”
他打斷季不寄的話,繼續宣洩着:“一節課我能連續走幾千次神!幾乎每隔兩秒我就會走神一次,我真的快瘋了,她就不該管我,這樣我還能好受點。”
季不寄注意到他在蹂躏手上的紙飛機,抓住他出汗的小手,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你崩潰的時候有沒有撕過書?”
紅帽子自進屋起便停不下來的小動作終于一滞,回應了季不寄的問話:“你怎麼知道?”
這話題似乎是對他有足夠的吸引力,能夠短暫地将他四散的精神聚攏。
“我猜的。”
紅帽子大聲道:“我在教室裡大家正上課的時候,一下子站起來把書包裡所有東西撕了個粉碎!”
一旁的兩個大學生聽到些他倆的對話,隻覺得怪異極了。社工本是項提供情緒價值的工作,但季不寄壓根沒有情緒,紅帽子小孩恰好情緒豐富,他們才能将對話進行下去。
季不寄沉靜地傾聽他訴說,小孩張張嘴巴,正想要多講一講這件事,房間中央擔任主持人的工作人員乍然道:“遊戲時間結束啦,咱們現在進入下一個環節!小朋友們期待不期待呀?”
他靈動地翻了個白眼,對這裡針對自閉症的活動并不感興趣,扭頭轉向季不寄,卻瞅見他站起身走到了房間前邊的鋼琴旁。
主持者活潑地渲染氣氛:“接下來,由咱們湖西大學的一位大哥哥給大家帶來一段歡樂的鋼琴曲演奏!”
小朋友們或是主動或是被引導着鼓起掌聲,季不寄落座,面對黑白分明的琴鍵,摘下帽子。
略微低頭,烏黑發絲傾落,他下意識地将頭發撩至耳後,動作做到一半,他停頓一瞬,擡起的手臂旋即落在琴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