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講,起夜的人要麼是口渴了要麼是要去上廁所。然而季不寄做賊心虛,緊張的話脫口而出:“我去鋼琴。”
“我去、鋼琴?”時恩賜念了遍他的話,懷疑他舊疾複發,又不會說話了:“睡不着?”
窗簾半拉,月光透過高高的落地窗灑在地闆上,季不寄光着腳,點了點頭。
時恩賜猛地坐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正好我也睡不着,你給我彈鋼琴吧!”
鋼琴就擺在他房間的窗邊,季不寄沒有拒絕,他走到書架前,手指懸于一本本琴譜上,問時恩賜要聽哪一首。
時恩賜躺得頭發有些蓬亂,頭頂呆毛亂飛,坐在黑暗中像隻森林裡的小精靈。精靈彎起嘴角道:“你還需要琴譜?”
季不寄正好不想開燈,他坐于鋼琴前,清冷的聲音流轉在空氣中:“那我随便彈,你随便聽。”
“哦——那作為補償,你要給我彈到天亮。”時恩賜蠻不講理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看日出。”
“什麼的補償?”
“巫毒娃娃。”時恩賜舉起一根手指,上邊包裹着一圈創可貼:“它把我紮得很痛。”
季不寄對上他佯裝委屈的面容,明白他這是早就發現了:“……我把針忘在裡邊了。”
“笨。”時恩賜笑眼盈盈,并不計較。
盈盈月色落于少年單薄筆挺的脊背上,季不寄按響了琴鍵,一首接一首悅耳的樂曲自指尖流出。
時恩賜不喊停,他就不停,一連彈了數曲,曲速漸緩。最後“砰”的一聲,季不寄一頭栽倒在琴鍵上,音符雜亂無章地跳動,卻不影響他沉沉睡去。
——
比起高山流水的雅樂,節奏感強、歡快明朗的歌曲更适合這些特殊兒童。季不寄起手彈了幾首簡單的兒歌,許久不碰鋼琴,他有些生疏,觸碰琴鍵的一瞬,過往練琴的記憶宛如潮水向他湧來。
兒歌終了,他切了一首La la land。斷斷續續學鋼琴的短暫兩年間,他所接觸的樂曲并不多,這首曲子前半段輕盈溫暖,高潮部分卻喜悅激昂,最終以溫柔的餘晖收尾,季不寄認為很适合彈給這群孩子聽。
最重要的是,那一夜,他把這首翻來覆去彈了五遍有餘,已深深烙印于腦海之中。
他全然不覺聽衆的反應,将曲子自然奏出,喜悅的旋律洶湧澎湃,尾聲的柔情徒留回味。季不寄自始至終神情淡然,無人知曉他在這一曲中閃過了兩年時光。
室内再度陷入安靜,他默然起立,回到座位,那個紅帽子小孩從頭聽到尾,沒有走過一次神,似乎難得拾回了片刻的精神。
路過兩位學弟時,他聽到那個圓眼鏡的學弟嘀咕道:“這麼喜慶……這不是有情緒嗎?”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評價喜慶,插兜坐下,一旁的紅帽子小孩主動靠近了他:“你……”
“堅持聽下來了。”季不寄對他道。
小孩點點頭,驟然道:“你在難過嗎?”
季不寄呼吸一滞。
“你剛剛那首曲子明明彈得很悲傷。”
季不寄确定他沒在這小孩的耳朵裡單獨奏曲。他錯愕于孩子的敏感,俄而才承認道:“是有一點。”
那夜他們終究是沒能看到日出。
睜眼醒來時已是上午,他不知何時挪到了床上。冷氣開了一宿,室内連空氣都是涼的,季不寄在被窩裡翻了個身,便看到時恩賜近在咫尺的精緻睡顔。
在校園裡,小少爺總是被許多人簇擁着,身邊永遠熱熱鬧鬧,暗戀他的女孩子能繞操場環一圈。唯獨在私下他倆獨處時,時恩賜才會露出恬靜的一面。
時恩賜……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呢?
季不寄心頭忽閃過這一念頭,他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興許是因為時恩賜昨晚玩手機冷落了他。
他的視線攀上床頭櫃充電的手機,一部輪廓線條流暢的淺白色手機,不大不小的方盒裡,藏着時恩賜的秘密。
他爬起身來,空調冷風鑽入被窩,季不寄的手臂越過時恩賜酣睡的臉,小心翼翼地避免碰醒他,手徑直伸向床頭櫃的方向。
是隔壁班的那個舞蹈生?還是他們班坐後排的英語學霸?也有可能是昨天下午放學時約他吃飯的那個學姐。
短短幾秒間,他胡思亂想着,手懸在離手機不足十厘米處,蓦地停了。
他沒有權利窺探時恩賜的任何隐私。
“早~”身下,時恩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