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暈眩。
溫絨全身痙攣,極力摁住鼻梁跟臉頰,企圖用壓迫來轉移骨頭裡散發的酸。
忍耐到大腦缺氧的時候,他心裡生出邪惡的想法:為什麼不是别人當外星人。
這個世界給大多數人分配了父母、兄弟、朋友,大部分學生都可以安安靜靜地讀書,而“特殊”永遠降臨在自己身上。
溫絨知道這種想法不對,但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擡頭望天,迫切想要知道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看不見。
他看不見,别人也看不見,沒有人幫他除掉身上的負擔,他自己也無法緩解。
反而熾熱的陽光刺得眼睛劇痛,眼淚剛冒出來就蒸發,眼皮子每次蓋下,都像倒刺刮過眼球。
溫絨疼得擡手擋太陽,陰影落下之前,手上的血滴在鼻尖。
恍惚間,血跟手出現重影,緩慢褪去顔色。
一隻更小的手,血淋淋地疊在掌心。
剛上一年級的小溫絨走出醫務室,受傷的地方仍在發痛,迎面挨到兩個耳光。
老師連忙把瘋狂的女人拉開,偏偏女人掙紮得厲害,兩手穿過空隙,尖銳的指甲再在他臉上留下三道血印。
同時留下的還有操着地方口音的罵聲:“沒娘教”“沒人要”……
小溫絨呆愣地擡手往臉上摸了摸,舉到眼前一看,滿手血。
他第一次看見那麼多血,也第一次看見“母愛”。
女人是跟他打架的那男孩的媽媽,很愛那男孩,來學校後一直抱着男孩哭,還完全不講道理地撒潑打滾将事情鬧大,把警察都叫來了學校。
“這次定性為互毆,你們互相道個歉,以後要做好朋友知道嗎?”
小溫絨解釋:“警察叔叔,是他先打的我,他打我好多天了。”
“你也打他了。”
院長說:“警察先生,确實是這孩子一直欺負小絨,小絨沒辦法才還手的。”
“小孩子嘛,打架很正常。以後都别打了知道嗎!再打叔叔把你們都抓起來。”
離開學校的時候,女人一手牽着做鬼臉的男孩一手叉着腰罵:“沒人教的狗東西,給我退學!不退學我就寫舉報信到教育局。”
小溫絨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扯了扯院長的袖子,“院長,他是壞孩子,警察叔叔為什麼不抓他去坐牢。”
院長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新的一周,小溫絨被送去另一所學校念書。
溫絨很笨,想不明白為什麼受懲罰的會是自己,又很偏執,很想很想知道為什麼自己被欺負後得不到道歉和關心,反而要轉學。
——直到有天看新聞,一個小孩因為失手殺了欺負他的孩子被抓去坐牢。
他從那一刻起便不再想這個問題了。
那則新聞像一捧土蓋在他身上,把所有邪念都埋住,同時種下一顆種子,發了芽——他不能坐牢的,他坐牢就不能讀書不能找爸爸媽媽,也不能找好工作過好生活。
後來這顆種子在他的屍體上開花、撒粉、繁殖,徹底把他湮沒,再也看不見人樣。
那些脆弱的花也是倒黴,生在他這樣的人身上,享受不到陽光明媚的日子,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活得一點都不快樂。
溫絨歎口氣,任由身體墜入雜念彙聚而成的深海。
咚咚咚,心髒在窒息中跟打鼓一樣響亮。
他的視野開始迷糊,周遭逐漸變為黑色。
片刻後,這黑再次變換,殘缺陳舊的牆夾着水泥地,長廊深且暗,一點光都照不進。
袖子被扯了扯。
小孩高高舉起舉起兩隻血淋嘀嗒的手。
白玉雕琢的臉蛋兒皺了又皺,委屈地扁嘴,不敢哭,也說不出話。
溫絨知道,他在害怕,想問“流這麼多血會不會死”。
——隻是一個既天真又怕死,卻祈求過幸福生活的小屁孩罷了。
溫絨蹲下身,用袖子細心擦去他手上的血,“不會死。”
肯定的答案像是安慰,小孩肩膀一抽,咬住嘴無聲地抽泣。
真可憐。
溫絨給他擦臉,無意中把血全糊上人家的臉蛋。
“好了,我知道這樣的日子不開心,以後真的不這樣了。”
【宿主?】
【宿主,你趴地上也好抱頭也好,别愣着。】
AI聲驅散黑暗。
小孩的臉連同記憶裡的學校都化成風吹向天穹,溫絨撐着草地站起來,手背往臉上一抹,潔白的皮膚頃刻被血覆蓋。
“哥哥,我想兌換東西。”
*
萬裡無雲,天和教堂融為一幅油畫。
萊昂接受周謝的批評教育後終于重獲自由,悠哉悠哉走下白色階梯。
“你完全沒有必要幫特招生。”
李奧,周謝身邊的得力幹将,連帶着時野,四人從懂事起就經常被帶着去“媽媽的茶會”了。
李奧跟周謝是表兄弟,關系更親近些,所以時野跟周謝鬧翻時李奧毫不猶豫站在周謝身後。
萊昂保持中立,目前跟兩方關系都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