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不知幾時,夏末的晚風甚是清爽,餘千翟趴在小書堆上不知何時已然入睡,水福仰躺在旁邊擺出一個大字睡得正香。
書堆邊上還有半盤月餅,門窗都大開着,這倒是方便剛歸家的苗景離,她駐足在門外,看着屋内兩名少年,其中一個是壽星。
苗晨抱着盒子準備走進屋子,被苗景離攔下。
“算了,以往都不曾給他過生辰送生辰禮,今日又趕回來的晚,他明日見了反倒顯得矯情。”
苗晨将停在半空中的腳收回來。苗景離看着餘千翟出神,良久,她感到臉頰有濕意便低下頭,兩道白光滑過,将黑暗劃成兩半。
“夫人。”苗晨遞出一張帕子。
苗景離輕輕搖頭吸吸鼻子,“我還記得他剛出生那會,晉城遭遇突襲,青州領将嶽老将軍戰死沙場。他父親從晉城打完仗日夜不休趕往青州支援,中途跑死了三匹馬趕回來,都沒來得及抱他一下,匆匆看一眼就走了。”
“青州一役結束,他尚在襁褓之中,我棄他而去,跟他父親去西邊平亂,我隻恨他不争氣,投胎投到我這裡來。”
苗晨聽着有些揪心,“公子是太争氣了才投到您這裡來。”
苗景離側頭看着說話的這個孩子,嘴角微微揚起,“你在我身邊的時間比他還要長。”
苗景離見過無數因為戰争生離死别的人們,這其中包括她自己,她一邊希望餘千翟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茁壯成長、平安無虞,又希望他能夠像他父親那樣守衛邊疆。
每每夜晚,她都會夢見餘影死前那張血迹斑駁的臉,那張臉悄悄變化,變成餘千翟的模樣,那句‘對不起’從丈夫口中轉移到兒子口中。
苗景離駐足窗外良久,眼前那層模糊逐漸散去,深深歎出口氣悄無聲息離開。
水福在一片沙沙聲中醒來,剛開始睜眼還有些不适應,有點模糊,隻見一個人影坐在椅子上,翻看那本餘千翟覺得寫的天真些的書。
視線漸漸清明便迅速閉眼,水福心裡疑問念叨,“夫人怎麼在這?”
苗景離将書翻到最後一頁合書,說話語氣還是輕輕的,“長大後怎麼學會裝睡了。”
水福裝到底,假裝剛睡醒,“咦,夫人妝安。”一轉眼看見懶得裝明目張膽爬起來的餘千翟,眼皮直跳。
苗景離将書輕輕的放在案桌上,轉手去打開旁邊的盒子,盒子内是兩枚玉佩。一個刻着‘翟’,另一個刻着‘福’。
“兵部下達文書,戍邊城池的新用印與加強防護城牆的政策下來了,需要一小隊人馬出征去送用印順便驗收成果,文書下達一月有餘,始終沒定下來人選,今日午後陛下會召見各部商讨此事,我也位在其中。”
餘千翟有些茫然的看向苗景離,後者當着他的面說這些,讓他内心深處的某些東西瘋狂叫嚣。
“你們兩個準備準備吧,快則三五天,慢則十餘天。”苗景離起身要走,想到什麼頓了一下,繼而又道:“切莫不要丢了将軍府的臉。”
還是那縷仲夏的風,這次讓人覺得清爽,苗景離走後沒多久又折返回來,“你倆今天下午去東大營選兩匹戰馬。”
苗景離盯着兩個孩子茫然呆愣的模樣,内心的柔軟更甚。
水福微張着嘴巴,“公子,你聽到夫人說什麼了嗎?”
餘千翟點點頭,“這是讓咱們去送印。”
水福沖到餘千翟面前擁住餘千翟,“公子啊,終于熬出頭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兵書看的我一個頭兩個大,再看下去我就被逼瘋了。”
餘千翟輕輕推開水福,把手裡沒有名字的書随手一扔走回内屋。
“哎,你幹嘛去。”水福爬起來要追。
餘千翟的聲音從内屋傳來有些發悶,“看馬,你不去?”
水福的目光停留在餘千翟扔的那本書上,“去啊,怎麼可能不去。”
“換衣服去啊。”餘千翟衣服穿一半走出來看水福,随即,也不顧衣服是否穿好就奔着那本書去。
水福眼疾手快拿起來就跑,“好啊你,我剛拿過來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不看嗎?”
是他拿回來傳說盛行在都城的十大流行話本。拿回來第一日餘千翟沉迷在鑽研兵法中,還斥他浪費時間看無用的東西,他揣着無所謂的架勢将話本子看完後随手扔在書堆裡。
房内到處都是書,這話本是昨天夜裡餘千翟睡不着随手抓來一本,好巧不巧正是水福拿回來的話本子。
水福笑餘千翟表裡不一,餘千翟也并未覺得丢臉并且表示要書。
“我還沒看完,還我。”
水福停下腳步,将書遞給餘千翟,餘千翟看着半空中被手握成圓筒狀的書,伸手去拿。
水福盯着餘千翟馬上要碰到書的手,立馬收回手,餘千翟抓了個空,腳踩書堆翻過去。
“找打。”
水福聞言雙手将書奉上。二人無言,水福步至門口,被餘千翟叫住。
“水福。”
水福擡手接住空中那一小塊黑影,是一塊通體圓滑的玉佩,餘千翟的聲音傳來,“你姨媽送你的。”
皇宮——施帝側躺于長椅之上,聽着下面的争吵聲,太陽穴直突突,施帝盯着一旁的太監研墨,隻見那灘清水漸漸變得渾濁,最後看不見一絲清明,無聲歎出一口濁氣坐起身來。
“苗夫人怎麼一言不發啊。”
争吵聲瞬間消散,苗景離雙手疊于胸前向外推去,“回陛下,犬子近日歸家,臣婦在想他是否适合。”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四起,“這可真是一箭雙雕啊。”
“餘将軍遺子回來的真是時候啊。”
“這差事若是真給他,這東大營就快了。”
“唐尚書謀劃多年卻也隻是得到東大營皮毛,他怕是要氣的吐血。。”
“這麼好的機會,竟是白白落給一對孤兒寡母,哎,可惜,可惜啊。”
施帝輕咳兩聲止住議論聲,“翟兒這孩子,他小時候還追着朕叫爹爹呢。哈哈,想來是把那一身盔甲認成了餘兄。”
苗景離道:“童言無忌,還請皇上莫怪。”
施帝擺擺手,“無妨,翟兒既回來就讓他去吧跟明丞相家的孩子一起去,讓文人詩墨好好熏陶熏陶武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