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腳步聲如雨點般襲來,有什麼東西被重重放在庭院中,發出一聲悶響。門被打開,陳有文蒼老的臉暴露在燭火中。
“昏過去了嗎?”
沙啞的聲音響起,崔若盈感覺一道尖銳的視線掃過自己的脊背。她把頭埋在桌上,裝成昏睡過去的樣子,沒有動。
“你把人搬走吧。”陳三嬸淡淡道。
更多更雜亂的腳步聲裹挾着夜晚的冷氣,一股腦地擠到屋子裡,寬敞的堂屋中頓時擠滿了人。
幾個壯漢走到崔若盈身邊,把她拎了起來,拖着她朝外走去。崔若盈心裡暗罵,卻不得不像是毫無知覺的死魚一樣被拖出房間。
但想到殷逐白那愛裝模作樣的家夥也是被這麼拖出來的,她又幸災樂禍起來。
終于,崔若盈被壯漢們拎到了院子裡。幾人小聲交談了什麼,就抓住她四肢将她擡起,裝進一個四四方方的逼仄箱子中。
潮濕的木頭味道鑽入鼻腔,讓崔若盈有些不适。她按捺住睜眼的想法,被袖子遮擋住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指尖觸碰到了光滑冰冷的木料。
——是棺材。
她心中升起這樣一個念頭。還沒等崔若盈再接着想下去,那幾個壯漢的腳步聲又響起來,前前後後地忙活着。
什麼東西被放到她的身邊,沉沉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随即噴薄到她頸側的,是細細密密的呼吸聲,熱氣一下一下,輕柔地刮蹭着她的皮膚。
那不是什麼東西,而是殷逐白!
崔若盈瞳孔地震。
他們把殷逐白和她放在一個棺材裡?!
棺材内狹小逼仄,盛滿了黑暗。黑暗就像放大鏡,任何微小的感知穿過黑暗,都被突兀地放大了幾十倍。
崔若盈閉着眼。但她能感覺到,殷逐白就在自己身邊。
他靠着她,一動不動,還真像個死人。若非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崔若盈真覺得他已經死去多時。
殷逐白的體溫透過兩層薄薄的衣料傳過來,很冷,像是被鎮壓在冰川下的死人一樣冰冷。這冰水般冷然的溫度與他溫暖潮濕的呼吸格格不入,讓崔若盈更是不自在極了。
她真想動一動。
幸好天色已晚,幾個壯漢動作匆忙,沒有注意到她僵直的後背。
把兩人裝進一個棺材後,他們急匆匆地封上棺材蓋。
令人牙酸的木頭摩擦聲過後,最後一點光芒也被濃稠的黑暗吞噬。頭頂上傳來沉悶的敲擊聲,木屑随着震動紛飛。
他們想用釘子将棺材封死,以免裡面的人逃出來。
崔若盈睜開眼。入目所及,便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重黑色。
看不清周圍的景象,更看不見身邊的人。這種最原始、最純粹的黑包裹着她,讓她感到一陣沉悶的無力感。
釘釘子的聲音停了下來,棺材被徹底封死。外面的人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棺材闆太厚,幾乎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
随後,棺椁被擡了起來,像是行駛中的船,被海浪抛起、又落下,順着風的方向,晃晃悠悠地前進。
“崔姑娘。”
幽幽的聲音擦着她的耳朵飛過去。崔若盈倏地一側頭,卻隻見到了一片黑暗。
聲音藏在黑暗中,在那一瞬間,崔若盈恍惚覺得,那是夜晚在輕聲呼喚着她。愣了一秒,她才反應過來。
原來呼喚她的不是黑暗,而是殷逐白。
崔若盈努力支起身子,可惜棺材太小,她隻能蜷縮在黑暗的一角,艱難回應:“我在這裡。”
那一團暗色中沒有傳來殷逐白的回應。崔若盈定了定神,借着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縷暗光,窺見了殷逐白黑色的輪廓。
他也半撐着身子,靠在棺材的另一面,看樣子是正對着她。棺材裡太暗,崔若盈看不到具體細節,但她知道,殷逐白一定在看着她。
“崔姑娘。”
殷逐白又叫了她一聲,聲音很輕很輕。崔若盈看見他擡起手掌,下一秒,他的掌心就亮起點點金色的光芒。
光芒像是夏夜紛飛的螢火蟲,像是絢爛的煙火,又像是點綴在夜空之中的繁星,在棺材中美麗地紛飛着,雖不十分明亮,卻仍舊能驅散一部分的黑暗。
金色的光點飛到崔若盈的面前,好奇地落在她的肌膚上,微微發熱。借着微光,崔若盈看到了殷逐白的臉。
他與她離得很近很近。隻要誰稍微動一下,就會難以避免地碰在一起。如今兩人相安無事,已經是各自克制過的結果。
這也很正常。畢竟棺材是單人棺材,現在擠在棺材裡的,卻是兩個成年人。
崔若盈輕咳了一聲。
之前周圍一片黑,她就感覺還好,但現在有了光源,看着近在咫尺的殷逐白,她心裡反而有點不自然起來。
不過,想到這也許是個攻略的好機會,崔若盈心裡那點不自然又消失得一幹二淨,開始主動和殷逐白搭話。
“他們這是要帶我們去荒宅了?”
崔若盈側耳聽了聽外面的聲音。在螢火的微光下,她棕色的眼眸閃動着,像是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殷逐白慢條斯理道:“看樣子是的。”
反派城府極深,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崔若盈很難在他臉上看到局促和尴尬。
所以說,他是反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