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話說出口,接下來的話就順暢了許多。
崔若盈快走幾步,走到他身側,輕聲道:“殷家主是個好家主,死去的人若是知道你願意親自調查真相,為他們收斂屍骨,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當然,崔若盈心裡明白,自己說的不過是毫無營養的場面話罷了。
除妖師死了就是死了,不能複生;反派更不可能為了幾個小喽啰的死而傷感難過。
但她還要維護自己善解人意的人設,場面話是必須要說的。
殷逐白沒有立刻回答。
蛛絲随着兩人的動作而緩緩搖動,自地下深處吹來的風掠過崔若盈的耳側,吹亂她的發絲,她紅色的發帶也跟着飛動,淺淺的紅窺探着更遠處的黑暗。
崔若盈擡手将頭發捋到耳後,便聽殷逐白的聲音混在風裡,極快地吹過來。
“崔姑娘覺得,我是個好人?”
疑問的語氣,語調沒有過多起伏,仍舊那樣慢條斯理,問得崔若盈一怔。
殷逐白是好人嗎?
肯定不是啊!如果這種陰暗反派都能被稱作好人,那好人的門檻未免也太低了。
可崔若盈不知道殷逐白問這個問題有什麼意圖,更不能回答“不是”。
要是殷逐白知道她早看穿了他的真面目,為了他的計劃,肯定會殺她滅口的。
思索幾秒,崔若盈選擇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回答:“殷家主救過我,當然是好人啦!”
她的回答并不出乎殷逐白的意料。
殷逐白微微一笑,輕聲細語:“那如果,我并非你想象中的好人,而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呢?”
說話的時候,他慢慢擡起一隻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懸垂而下的劍穗被風一吹,散落在他如白骨一般的手上。
餘光瞄到他的動作,崔若盈心中一凜。
毫無疑問,這是一道送命題,答錯就會死的那種。
崔若盈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還洋溢着笑容。她一邊走,一邊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過在我心裡,殷逐白隻有一個。”
回答完,還沒等殷逐白反應,她先在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瞧瞧,多麼高情商的回答!
既完美避開了殷逐白這死地雷男的雷點,又暗戳戳給自己立了個小太陽的人設,一舉兩得嘛!
這下子,殷逐白挑不出毛病了吧?
崔若盈捏了捏衣角,等着好感度提升的提示音。
可好感度遲遲沒有變動,路卻已經走到了盡頭。
跳下蛛絲,崔若盈的雙腳終于再次踏上了堅實的土地。
而就在這瞬間,殷逐白卻倏然轉過身,挺拔的身影就像是一堵沉默的牆,擋住了所有朝她吹來的風。
幾滴水從岩壁上滴落,發出輕盈空靈的響聲。
兩人處于某條地下河道之中,腳邊是積水,再遠處便是暗河。
用靈力墊在腳下,靜靜走上暗河。借着岩壁上鑲嵌的水晶發出的藍色光輝,隐約能見到澄澈的波光在河面上閃耀。
殷逐白的影子朦胧地映在水中,一陣風吹過,精緻端麗的倒影就盡數崩潰,隻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駐足,望着那個黑色的輪廓。
倒影是虛幻的、脆弱的。
但世人推崇喜愛的,往往隻是那個泡沫般美麗而脆弱的倒影。
從這點來看,崔若盈雖然有趣,卻也隻是個被美麗假象蠱惑的蠢貨,與其他人并無不同。
殷逐白隻有一個。她眼中唯一的殷逐白是那個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正人君子,而不是他。
殷逐白對此感到十分不快。
隻是這不快中還蘊藏着更深沉、更複雜的情緒,連他自己也分不清,索性把一切負面的想法都歸類到“不快”之中。
所以他要殺了這個讓自己不快的人。
“崔姑娘。”
鐵器摩擦聲過後,他那把雪亮的長劍已經出鞘。粼粼的水波印在劍上,讓那把劍看上去虛幻美麗至極。
崔若盈記得,原著中殷逐白的佩劍叫“逝飛雪”,也許就是他現在用的這一把。
逝飛雪對準了她的脖子,銀光閃閃的劍光在她脖頸間躍動着,寒意侵襲。
這劍明明叫逝飛雪,劍光卻比冬天的雪白、劍刃也比冬天的雪冷,崔若盈被逝飛雪指着,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仿若置身嚴冬。
這是殷逐白第一次,明晃晃地對她展露出殺意。
之前的幾次,都是隐秘的、暗戳戳的、留有餘地的,因此崔若盈對他并不十分懼怕。
但她沒想到,反派會說翻臉就翻臉,前一秒還有說有笑,後一秒就拿劍指着她,好像玩膩了僞裝正人君子的遊戲。
凜冽的寒氣從逝飛雪上傳來,崔若盈如同被釘子釘在了原地,一步也無法挪動。
下一秒,殷逐白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輕紗一般掠過她的面龐。
溫柔的聲音,與鋒銳的長劍,明明是相互矛盾的東西,糾纏在一起卻形成了某種平衡。
“崔姑娘,如果我殺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