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官差交代的那樣,告知過架庫閣的管理人員,兩人走出府衙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晚霞消弭,繁星點綴在黑藍色的夜空裡,弦月被簇擁在星光中。離月中還早,月亮的光并不奪目,溫柔地與璀璨星河融為一體。
崔若盈拿出提燈,隐隐約約的燈光透過燈紗,照亮前方一小片路。
殷逐白順勢接過燈籠,用舒緩柔和的語調說道:“我來吧。”
崔若盈沒有意見,把燈籠遞到他手上。光芒随着交接的動作,如海潮一般,倏忽間搖動起來。
燈光映在殷逐白的臉上,他垂着眼,緩慢地打量着手中的提燈。
這燈很漂亮,燈紗上還繡了漂亮的錦鯉圖案,結構也精巧,遠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提燈能比,說是獨一無二也不為過。
可是……他總覺得這燈有些眼熟。
殷逐白眯起眼,記憶卻像是燈光一樣,飄搖不定。
“不知道寇姐姐那邊順不順利。”崔若盈沒注意到他的猶疑,“他們會不會打聽出來什麼?”
寇言湘和祝星遊雖然留守李家,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用做。
他們還需要問一問李家的人,推測一下李惠夏和劉家的劉孝成為什麼會被那隻妖怪盯上。
要知道,也不是每對新人都會遭妖怪毒手。難道妖怪隻是随機作案?或者李惠夏和劉孝成,滿足了什麼條件?
如果能查出這點,就能大緻推測出妖怪的目标了。
“寇姑娘和祝公子實力不俗,應該可以的。”
崔若盈點頭:“希望是這樣。”
經過一個下午,再回到李家時,鬧劇的痕迹已經全部被抹去,隻有紅綢沒來得及撤下,還孤零零地挂在李宅的牌匾上。
四人聚在一處,交流起自己掌握的信息。
“李小姐吓壞了,但還是強撐着提供了一些信息。”寇言湘歎了一口氣,“可惜她這幾天的經曆實在平常,不過是待在家中備嫁罷了,都沒怎麼出過門。”
崔若盈道:“那她有沒有說過什麼犯忌諱的話?”
寇言湘苦笑:“這怎麼想得起來?不過我聽李家的侍女說,李小姐格外重視自己的言行,從不講人閑話。我想,應該沒有吧……”
緊接着,她又說了些李惠夏的事。
劉李兩家都是安平城内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兩家世代交好,李惠夏和劉孝成也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有婚約。
“劉家那邊我們也問過,也沒得到什麼消息。”
看來,這條線索是斷了。
寇言湘說完,崔若盈接着把今天在卷宗上看到的消息說了,并且提出明天要去拜訪那位幸存女子。
寇言湘贊同道:“十幾起案子,隻有她一人幸存,而且後續也沒被那妖怪斬草除根。那女子身上說不定真有什麼特别之處。你們明天探查的時候可要小心,如果遇到問題,就與我們聯絡。”
說到這裡,她停頓一下,又側頭看了殷逐白一眼,笑嘻嘻道:“不過我覺得,有殷家主在,應該用不上我們吧?”
崔若盈斜眼笑:“是呀,我們才不會那麼沒眼色,打擾你們兩個相處。”
寇言湘本想趁機調侃她兩句,沒想到被她反擊回來,立刻漲紅臉,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幾人又簡單聊了幾句,定下明天的行動。眼看夜色漸濃,寇言湘讓其他幾人去休息,自己則是去李惠夏那邊守夜,以免妖怪夜半突襲。
崔若盈提出和她換班,寇言湘卻笑道:“你明天還要出去打探消息,今晚還是好好休息吧。放心,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聽寇言湘這麼說,她隻能先回去休息。
崔若盈以為自己睡不着。實際上躺到床上沒多久,她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可能是兩個小時,也可能是三個小時。房間外傳來夜莺的啼鳴,星星的銀輝如粼粼的湖光,在地面上流淌。
崔若盈突然驚醒,摸向自己的脖頸。柔軟的細絲套在她的脖子上,一圈、一圈,緊緊将她纏繞。
這不禁讓她想起内河村下的青蛛妖巢穴中,細細密密的蜘蛛絲暈出的冰冷銀光。一陣風吹過,交錯的蛛絲左右晃動着,像是在呼吸。
沒錯。呼吸。
呼吸聲正從她身後傳來。
崔若盈想也不想,快速摸出藏在枕頭下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朝着身後的不速之客刺去——
夜色奔湧,蟬鳴聲在草叢中徐徐響起,其他幾間客房中的燭光早就熄滅了。濃稠的暗色在客院中醞釀着。
崔若盈,應該也睡了吧?
殷逐白靜立在她的門口。房内傳來的清淺呼吸聲像是月光,而他心中的潮汐被月亮牽引着,在黑暗中翻湧。
他的思緒很亂,像是淩亂地黏在一起的蜘蛛絲。
時而有零碎的畫面像水流一樣從紛亂的思緒中穿過。他捉住那畫面定睛一看,原來他心中不自覺描繪的,竟然是她白天解謎時神采飛揚的模樣。
怎麼會這樣?殷逐白有些不是滋味地想着。
明明……崔若盈心裡對“殷逐白”也很有好感吧?那為什麼,他要像個小偷一樣,隻能趁着夜半無人,偷偷地來到她的身邊呢?
殷逐白半伏在她的床邊。
鑽進她的房間不是什麼難事,隻要他想,随時都能。那個正人君子“殷家主”,雖然能獲取她的好感,卻做不到每夜抱着她——至少現在做不到吧?
但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