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是漏雨的屋頂,呼呼的風聲混雨敲打着耳膜,帶來雨夜的潮濕。
青光一瞬劃過天空,驟亮的雲層與霍閃一同穿過頭頂正對的漏洞,撞入未聚焦的瞳孔,光下的臉蒼白得像透明的紙。半晌才是接踵而至的雷聲,攜帶着萦繞指尖的濕潤與粗粝,給人一點身臨其境的真實。
先是臉上朦胧的冰冷觸感,連綿不斷的,再是透過睫毛凝結上的水珠,看到驟停的雨絲。
沈瑜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重啟了大腦系統,不情不願地坐起來了。
“……”
好家夥,他發現少爺嗓子壞了,說不出話,跟扯破風箱似的發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節,索性閉嘴。環顧四周,破瓦殘垣,頓生凄涼之感。
少爺啊,你為什麼要睡在這邊屋頂最大的一個洞下面?
衣服濕了大半,順着衣角滴滴答答地滴水,沒醒的的時候,他甚至以為這次少爺尿床上了。
這裡是一座廢棄已久的破廟,神龛裡積着厚厚的灰,橫七豎八地插着一些燃盡的香燭,紅色的燭淚卿卿我我地連成一片。仙人像結滿了蛛網,估計是年代久遠受潮的緣故,覆了一層厚厚的青斑,黑暗中看不清模樣。周圍挂着紅布,沾了雨水,拂面的黴味。
少爺是破産了還是終于被綁架了?
或者,離家出走?
這一日的開始仍然是樸實無華的。鑒于糟糕的睡眠,沈瑜遵從醫囑吃了點安眠藥,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熱中。一夜無夢,他神清氣爽地起來,坐床上點外賣。
因為藥的功效,他有快一周沒做夢了。
隔壁床的胖子昨兒在遊戲裡厮殺過久,血條一空,此時正試圖通過睡眠來補充氣血值。一個人的呼噜聲扯出了此起彼伏的效果。
王勝也醒着,正塞着耳機聽書,呼噜着面條,看沈瑜下來了,把耳機一摘:
“昨晚睡得怎麼樣,還做夢嗎?”
沈瑜搖搖頭,正想說什麼,王勝的藍牙耳機不知道咋出了問題,手機裡的說書聲突兀地冒了出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王勝給關掉了。
沈瑜聽到了個耳熟的名字,鬼使神差問道:“這書好看嗎?”
“還行,打發打發時間吧,情節挺爽的。”
“他剛剛說那個…誰,什麼沈瑜?重名了?”
王勝一愣,旋即笑道:“咋,你要收版權費啊?放心,跟你名字不一樣,人叫沈钰,金字旁帶玉。”
巧了,這人他也認識——少爺不就叫這名嗎。
心裡有種奇怪而強烈的預感,他在網頁上搜索過少爺的名字,曆史上沒有過這号人物,他也說不上來夢裡的朝代,雖然細究一個夢顯得毫無邏輯,但每次做夢都真實到詭異,難得他一個無神論者都快要相信這是沈家先祖托夢了。
現在似乎有了厘頭,他迫切問道:“沈钰是不是一個大少爺,很有錢,長得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那種?”
後兩句純屬夾帶私貨——沈大少容貌跟沈瑜起碼像了八分。
“你在說啥?你不是對小說不感興趣嗎,這是咋了?”
王勝手指點了點屏幕:“沈钰是個炮灰,馬上就要寄了,看評論好像60章領盒飯,我還沒看到那兒呢。”
“他以前好像是少爺來着,長得可猥瑣了,具體的嘛,哎呀,我忘了,誰專門記這些東西。”
沈瑜不看小說,此生閱讀的最大文字量是高中閱讀理解題,語文能力僅限于開口說話詞能達意,以及能絞盡腦汁拼湊出一篇八百字的幹巴應試作文 。他大緻理解了下“炮灰”“盒飯”等名詞,大驚失色,并對“猥瑣”持保留意見,決定自己親自來研究一下這本文學巨著,以期解開他和沈少爺前世今生的糾葛與謎團。
在王勝“你不對勁”的眼神裡,沈瑜在搜索框裡輸入了要來的書名——《無雙劍道》。
這本長達兩百萬字的鴻章巨著堪比四本荷馬史詩,以此估算這叙事跨度得有一個上下五千年。翻看簡介,不知所雲,連主角名字都沒出現,沈瑜讀完提煉了一下中心思想:草根崛起,忍辱負重,打怪升級,後宮如雲。一看标簽,十之八九。
标簽裡還有個暗黑,he,狀态顯示連載中。
沈瑜歎為觀止。
主角這一生波瀾壯闊,兩百萬字也不足以道盡,而他就算活到八十歲每天屎尿屁事無巨細寫日記也難以望其項背。
他去查了查he的概念,心滿意足地開始閱讀,第一章看了個開頭,出現的人名讓他眼花缭亂,使他回想起被閱讀理解支配的恐懼。
往下繼續囫囵翻兩頁,按照頻次統計,次數最高為主角,很遺憾,他這裡起碼有三四個前期頻繁出現的名字,有一個他還眼熟得緊,這不是少爺的同窗嘛。
目前沒有看見沈钰出場。
他不信邪,點開60章,情況同上。
翻開評論區,這就比情節本身有趣多了,除了讀者二創,大家和諧讨論,不是在吐槽情節就是罵作者太監。
好狠,斷更竟然要斷根。
由于其他事情的耽擱,沈瑜對這本網文的研究半途而廢,決定明天忙完了再做詳細的閱讀報告。
結果躺下閉眼,今晚又來這兒了。
不科學,太不科學了。
心态放平,他盤算着,醒了去約個心理醫生什麼的,順便撿起他未盡的閱讀事宜。他小時候看孫悟空也沒見天天夢見自己當猴子啊。
爬起來,衣服重的他一踉跄,加上頭暈,腿一軟,他跪到了地上,方向正好朝着神像。
世界為何要以痛吻我?他心中咆哮。
沈瑜對着神像做了一揖,若無其事站起來,頭暈,但有心理準備,這次站穩了。
拔劍四顧心茫然啊。雨這麼大,他今晚估計回不去了,反正他也不認識路,先湊活着,等沈少爺醒了估計自己就回去了,或者有管家來尋。他記得沈家的管家,是一個精瘦的老頭,兩撇胡須像個老學究,眼神精明,看沈少爺時慈愛又谄媚。
沈瑜摸索着,打算找塊幹爽點的地方休息下。摸了一圈,地上散着的稻草全浸了泥水,安不了身。沈瑜搜索無果,借着雷光瞥見香案下黑漆漆一團陰影,靈光一閃:
蒲團啊,是蒲團嗎?